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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撒旦假扮外国教授沃兰德走访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苏联首都莫斯科,遇见莫斯科文联主席柏辽兹和青年诗人伊凡,他们不信上帝,也不信魔鬼,沃兰德逐一反驳,并预言柏辽兹当天的死亡。伊凡目睹柏辽兹被电车辗毙的惨剧,怀疑沃兰德是外国特务,紧追不舍,却被关入精神病院,并认识了大师。大师是个不知名的作家,情人玛格丽特崇拜他的才华,称他为大师,他也就以此自居。
大师写过一本关于彼拉多审判耶稣的小说,受到批判后,惊恐之下烧毁了手稿,进了精神病院。大师失踪后,玛格丽特到处寻找,遇见撒旦的随从,得到回春脂,恢复青春,经历许多奇事后,终于救出大师。在撒旦的指引下,大师和玛格丽特的灵魂越过莫斯科的麻雀山,飞向永恒的家园。
《大师和玛格丽特》是俄罗斯少有的一部带有魔幻怪诞色彩的小说,在作者逝世二十五年后才得以公开发表。巧妙的构思、离奇的情节、深刻的哲理和完美的艺术形式,吸引了一代又一代读者,在西方和俄罗斯被誉为“讽刺文学、幻想文学和严谨的现实主义文学的高峰”。
书籍目录:
译本序
第一部
第一章 永远别跟生人攀谈
第二章 本丢·彼拉多
第三章 第七项论证
第四章 追捕
第五章 在格里鲍耶陀夫之家
第六章 果然是精神分裂
第七章 凶宅
第八章 教授与诗人交锋
第九章 卡罗维夫的花招
第十章 雅尔塔急电
第十一章 伊万人格二重化
第十二章 表演魔术,披露内幕
第十三章 主人公现身
第十四章 光荣归于雄鸡
第十五章 尼卡诺尔的梦
第十六章 行刑
第十七章惶惶不安的
第十八章 碰壁的来访者
第二部
第十九章 玛格丽特
第二十章 阿扎泽勒的回春脂
第二十一章 飞翔
第二十二章 烛光熠熠
第二十三章 撒旦的盛大晚会
第二十四章 唤来大师
第二十五章 总督如此拯救犹大
第二十六章 掩埋
第二十七章 第50号住宅的末日
第二十八章 最后的风波
第二十九章 命运注定
第 三 十 章 时辰到!时辰到!
第三十一章 麻雀山上
第三十二章 宽恕和永安
尾声
作者介绍:
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1891-1940),出生于乌克兰基辅市一个神学教授家庭,自幼喜爱文学、音乐、戏剧,曾梦想当歌剧演员。九岁时初读《死魂灵》,便深深爱上了果戈理独特的讽刺艺术风格。但中学毕业后,却考入基辅大学医学院,毕业后从事医生职业。一九二〇年弃医从文,开始文学生涯。两年后,他开始在《汽笛报》工作,发表了一系列短篇小说、特写和小品文,揭露并讽刺不良社会现象,以幽默和辛辣的文风著称。他的中篇小说《不祥的蛋》(1925)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受到高尔基等人的重视。但不久,他被批评为作品严重反对苏维埃,根据他的长篇小说《白卫军》(1925)改编的剧本《图尔宾一家的命运》和话剧《逃亡》被斯大林斥责“为白卫分子辩护”,连同《佐伊卡的住宅》(1926)、《紫红岛》(1928)一并遭到禁演。此后,他的任何作品都无法通过审查,但布尔加科夫依然坚持写作,一九二八年他开始了一生最重要的长篇小说《大师和玛格丽特》的创作,直到逝世。一九六六年,《大师和玛格丽特》在布尔加科夫去世二十六年之后经删节、改动后首次在苏联出版。一九六九年小说完整俄文版在法兰克福出版,从此走向世界,被公认为二十世纪俄罗斯最伟大的小说之一。
译者:钱诚(1922— 2018),本名钱育才,字裕民,河北定州人。1945年毕业于国立大学哈尔滨学院,后又毕业于长春大学法学院和哈尔滨外专。曾译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等作家的作品多部,索尔仁尼琴《古拉格群岛》第三卷及短篇小说。
出版社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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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赏析:
今天伊人不在,玛格丽特仍可在心中和他交谈:“如果你被流放,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别人可不是这样做的。你不爱我了?不会,我总不相信这一点。那么,你被流放了,你死了…...若是这样,求求你放开我,让我自由生活,自由呼吸吧。”玛格丽特代替他回答说:“你是自由的......难道我抓住你不放吗?”她又反驳他道:“不,这算什么回答!不,你应该从我记忆里消失,我才能够自由!”
“哎呀,这才真叫有趣!”教授一边狂笑不止,一边说,“你们这里是怎么搞的?不论提起什么,一概没有!”忽然,他不笑了,而目,像精神病人常有的情况一样,从狂笑立即转向另一极端——大为震怒。他声色俱厉地问道:“那,照这么说,真是没有喽?”
经过短暂的沉默,沃兰德开口说:
“不得不打扰二位了,玛格丽特・尼古拉耶夫娜和大师!不过,你们还是别生我的气。我想,我不会让你们二位后悔的。那么,好吧,”他只对大师一人说,“您去向这个城市告别一下吧。时辰已到,我们该离开这里了。”沃兰德说着,抬起那只戴着喇叭口黑手套的手,指了指河对岸。对岸无数个火红的太阳正在把窗玻璃烧化,而在这些太阳的上空则笼罩着一层云雾、黑烟和水汽一一那是一天中被晒得滚烫的城市散发出来的。
大师翻身下马,离开几个骑士,在地上拖着黑斗篷向山冈的断崖处跑去。大师凝望着那座城市,那间确实有一种牵肠挂肚的愁绪悄悄浮上了他的心头,但这种感情很快便为某种甜美的惶惑感所代替,继而又变成了面对着浪迹天涯、居无定处的生活的激动不安
“这是永别!必须明确认识这一点,”大师小声自言自语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开始静静地谛听自己的心声,他想确切地铭记下此刻他心灵中发生的一切。他觉得,他内心的激荡逐渐变成一种深深的、非常强烈的委屈感。但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便烟消云散了,不知为什么又产生了一种傲世出尘的冷漠感,而它最终又被一种永恒安宁的预感所代替
几个骑马人默默地等待着大师。他们看到,在断崖边上,一个高高的黑影做出各种姿势,时而昂首挺胸,像是恨不得一眼望遍全城并进而窥视它的四周,时而又俯首沉思,仿佛要穷尽脚下那横遭践踏的芳草的奥秘。
他们这样默默飞行了许久,直到下方的地表也发生了变化。现在忧伤的森林已为大地上的黑暗所吞噬,白刃般泛着寒光的条条河川不见了,出现在下方的是一些反射着白光的大圆石,圆石之间是一个个深
不见底、连月光也无法照进去的陷坑。
来到一座荒凉孤寂、平坦多石的山顶时,沃兰德勒了勒坐骑。于是其他几名骑士也都放慢了步子,倾听着铁蹄踏在燧石和圆石上发出的嘚嘚声。分外皎洁的月光把这片平山顶照得绿莹莹的,玛格丽特很快就认出在荒漠的山顶上放着一把扶手椅,椅上坐着一个穿白袍的人。也许这人是耳聋吧,要么就是他正完全耽于沉思——他竟没有听到石山顶在马蹄的重击下发出的颤抖。骑士们向他走去,尽量不惊动他。
皎洁的满月对玛格丽特极力相助,亮得胜过最亮的电灯。她清楚地看到,坐在椅上的人的两眼毫无生气,像个盲人,他在急切地不住地搓着双手,两只视而不见的眼睛凝望着空中的一轮玉盘。玛格丽特还看到,那是一个笨重的石椅,上面似乎还有火花在闪动;石椅旁边卧着只黑毛尖耳朵大狗,也像它的主人一样不安地凝望着月亮。
坐在椅上的人的脚旁扔着些碎坛片,地上有一汪深红色的水,像是永远不会干涸。
骑士们勒住坐骑。
“您的小说,他们看过了,”沃兰徳转身对大师说,“他们只提出一点:对于小说没有结尾表示遗憾。所以,我现在就想让您看看您书中的主人公。将近两千年了,他一直坐在这石平台上,睡在这里。然而,每当满月来临时,他就睡不着,他为失眠所苦。满月不仅折磨他,还折磨他忠实的卫一这只狗。如果说,怯儒果真是人类最严重的缺陷,那么,大概,这只狗总没有犯怯儒的罪过吧。这只猛犬除了雷电之外是什么都不惧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在爱,谁就应该与他所爱的人分担命运。”
“他在说些什么?”玛格丽特问道,她那原本十分安详的面庞蒙上了层轻微的怜悯的影子。
“他总在说着同样一件事,”沃兰德的声音回答说,“说他...
“为了某年某时的一个满月而付出一万千个满月的代价?不是太多了吗?”玛格丽特问道。
“您又要重演弗莉达那种事?”沃兰德说,“不过,玛格丽特,这事您就不必操心了。一切都会是正当的,世界就是这样构成的。”
“放了他吧!”玛格丽特忽然像她当魔女时那样用刺耳的声音大叫声。一块山石被震掉下来,顺着山坡滚入深渊,在群山中引起隆隆巨响。但是,玛格丽特自己也不能肯定这轰隆的巨响是山石的滚落声,还是撒旦沃兰德的笑声。不管怎样,沃兰德的确在笑。他一边笑,一边看着玛格丽特说:
“不要在山里喊叫,他反正早已习惯于山石的崩塌声了,这声音惊动不了他。玛格丽特,您也不必替他求情,因为他一直渴望会见并与之交谈的那个人已经替他求过情了,”说到这里沃兰德转身对大师说,“喏,怎么样,现在您可以用一句话来结束您那部小说了!”
大师一直默默站在一旁望着石椅上的犹太总督,好像正在等待着这句话。他马上两手往嘴边一拢,大声喊起来,声音震得周围荒凉的秃石山纷纷发出回声:
“你解脱了!解脱了!他在等待你!”
群山把大师的喊声化作惊雷,而惊雷又震得地裂山崩。可诅咒的石壁坍塌了,剩下的只有平台和石椅。石壁跌落进黑暗的谷底,霎时间深谷上面又显露出一座广袤的城市和无数灯火。城市上空,在万余个月圆之夜的长久岁月中生长得郁郁葱葱的大花园顶上,有一群亮闪闪的金色偶像俯瞰着全城。一条月光路,也就是犹太总督期待已久的那条月光路,径直伸进这座大花园里。尖耳朵猛犬首先冲到路上,沿着它朝上跑去。身披血红衬里的白披风的人从坐椅上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喊叫了一句。分不清他是在哭还是笑,也没有听清他喊的是什么,只见他也紧跟着自己忠实的卫士,急匆匆地沿着月光路跑上去了。
开枪吧,随便你们做什么,反正我不起床。
其它内容:
书籍介绍
撒旦假扮外国教授沃兰德走访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苏联首都莫斯科,遇见莫斯科文联主席柏辽兹和青年诗人伊凡,他们不信上帝,也不信魔鬼,沃兰德逐一反驳,并预言柏辽兹当天的死亡。伊凡目睹柏辽兹被电车辗毙的惨剧,怀疑沃兰德是外国特务,紧追不舍,却被关入精神病院,并认识了大师。大师是个不知名的作家,情人玛格丽特崇拜他的才华,称他为大师,他也就以此自居。
大师写过一本关于彼拉多审判耶稣的小说,受到批判后,惊恐之下烧毁了手稿,进了精神病院。大师失踪后,玛格丽特到处寻找,遇见撒旦的随从,得到回春脂,恢复青春,经历许多奇事后,终于救出大师。在撒旦的指引下,大师和玛格丽特的灵魂越过莫斯科的麻雀山,飞向永恒的家园。
《大师和玛格丽特》是俄罗斯少有的一部带有魔幻怪诞色彩的小说,在作者逝世二十五年后才得以公开发表。巧妙的构思、离奇的情节、深刻的哲理和完美的艺术形式,吸引了一代又一代读者,在西方和俄罗斯被誉为“讽刺文学、幻想文学和严谨的现实主义文学的高峰”。
精彩短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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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欣欣子 发布时间:2022-12-10 20:58:17
好喜欢写本丢·彼拉多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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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廖沙之兔 发布时间:2024-02-20 12:33:35
不得不说 玛格丽特这个形象我很喜欢 看得出来作者对她是真爱 对她形象塑造得很可爱
玛格丽特恩怨分明 爱是真爱 恨也是真恨 情感是真实而生动的 因此人物也让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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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cxxie 发布时间:2024-03-15 22:32:32
真是一部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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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水藻君~❤ 发布时间:2024-03-24 14:43:11
看哭了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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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居居有在看书啦 发布时间:2024-01-11 21:23:18
魔王造访人间,将人性的贪婪和欲望搅动起来。只会写坏诗的诗人,运筹帷幄搞房子的房管局管理员、挖社会zy墙角的文人、乱搞男女关系的剧作家……铁板一块、上行下效的社会封锁了大师的才华,他又何尝是无罪的呢?“怯懦是人类最严重的缺陷。”打破吧!用“邪恶”战胜“正义”,用魔女的扫帚打破这一切!大师宽恕了笔下的彼拉多,玛格丽特用爱和勇敢拯救了所爱之人,使之归于宁静。“怯懦果真是人类最严重的缺陷,那么,大概,这只狗总没有犯怯懦的罪过吧。这只猛犬除了雷电之外是什么都不畏惧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在爱,谁就应该与他所爱的人分担命运。”
深度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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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管静默,不要作声
作者:任晓雯 发布时间:2013-12-02 11:09:45
只管静默,不要作声
——读《大师与玛格丽特》
□任晓雯
一
1930年的苏联。肃反、骚乱、饥荒……空气中弥漫着不安。被视为国家英雄的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在莫斯科寓所开枪自杀。一个文学的肃杀时代到来了。
该年3月28日,小说家布尔加科夫给斯大林写信,希望得到莫斯科艺术剧院助理导演职位,“如果不能任命我做助理导演,我请求当个在编配角演员;如果不行,就当个管剧务的工人;再不行,请苏联政府以任何方式尽快处置我,只要处置就行……”
39岁的布尔加科夫,写作已有七个年头。他的小说《魔障》和《孽卵》,讽刺笔法触怒了“拉普”(全俄无产阶级作家联合会)头头阿维尔巴赫。后者说:“一位不给自己穿上同路衣帽的作家正在出现。”布尔加科夫有了不妙预感。如同“水正渐渐漫过他的船”,铺天盖地的批评果然淹没他,他被指控为“严重反对苏维埃”。至1929年,所有作品无法通过审查。
1930年3月,布尔加科夫的《莫里哀》被禁。彼时,他已开始创作《大师与玛格丽特》——作家本人最重要的著作,也是整个二十世纪最好的俄语小说之一。但在当时,没人知道它的长远命运。能够知道的是当下命运:它不能被发表。一位处于上升期的作家从公众视野消失了。以布尔加科夫之名活在世界上的,是莫斯科小剧院的一名普通职员。他焚毁了《大师与玛格丽特》的手稿。
被禁第二年,布尔加科夫与伊莱娜•希洛夫斯卡娅结婚。这位妻子正是“玛格丽特”的原型。如我们在小说中读到,玛格丽特的爱情支撑大师。她是骑着刷子飞翔,具有女巫般力量的女性。她是一位保护者。
结婚的同年,布尔加科夫开始重写《大师与玛格丽特》。六年写成,四年修改。期间还著有其他戏剧、评论、小说、翻译。它们无一发表,只拥有包括伊莱娜在内的寥寥几位读者。
1940年——整整十年封杀之后,布尔加科夫因家族遗传的肾病去世。1966年,《大师与玛格丽特》终于初版,但删改严重,被删章节以手抄本形式秘密流传。1967年,在法兰克福,有了第一个较为完整的版本。但在布尔加科夫的祖国,第一个完全版本的出现,则要等到1973年。这时,距离作者过世已有三十三年。
作家是孤独的职业。与内心搏斗,和文字纠缠,所有的惊心动魄,都在一个人范围内完成。与此同时,作家又最不孤独。他与读者的相遇,是不限时空的相遇,是灵魂与灵魂的相遇。文字是凝固的生命,阅读是伟大的复活。倘若作家知道,他不能与读者相遇,那会怎样?——会不会面对一种绝对的、死寂的孤独?
在此境况中写作的布尔加科夫,内心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妨打开《大师与玛格丽特》,唤起布尔加科夫的灵魂,开始一场迟到的相遇。
二
《大师与玛格丽特》可归纳出三条线索:魔鬼在人间(莫斯科)、大师与玛格丽特、彼拉多与耶舒阿(耶稣)的故事。它们建构起现实、个人、信仰三个维度。彼此交错,互为映射,使整部小说犹如一座拓向无限纵深的玻璃迷宫。
“魔鬼在莫斯科”部分,是交响乐式的写法,夸张又逼真,诡异且幽默,发挥了布尔加科夫一贯充沛的讽刺才能。魔鬼沃兰德带着四名随从,来到1930年左右的莫斯科,将这个城市搅得天翻地覆。1930,是现实飘摇的年份,也是布尔加科夫被禁的年份。这部小说,从最直接的当下开始书写。
5月的傍晚,牧首湖畔,“莫文联”领导柏辽兹和诗人无家汉坐着聊天。“忽然,柏辽兹不再打嗝了,只觉得心脏咚地跳了一下,便无影无踪了。过了一会儿心脏回到原处,上面却像是插了一根钝针。不仅如此,他还突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恨不得马上不顾一切逃离这牧首湖畔。”
这是魔鬼的出场描写,让人联想《圣经》所言:“撒旦入了他的心”。(约翰福音13:27)柏辽兹的心先于眼睛感受到魔鬼。但在最初恐惧之后,他迅速镇定,重拾被打断的话题。
他们正在聊的,是柏辽兹约无家汉写的反宗教题材的长诗。柏辽兹认为必须重写——虽然无家汉把耶稣写得不讨喜,但柏辽兹认为,耶稣根本不存在。
这个时候,魔鬼化身而来,加入讨论。博学的柏辽兹,不屑于阿奎那关于上帝存在的五项论证,以及康德的第六项论证。魔鬼追问:“如果没有上帝,那么,请问,人生由谁来主宰,大地上万物的章法由谁来掌管呢?”
无家汉抢答:“人自己管理呗!”
对此,魔鬼反驳道: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管理。
魔鬼的回复,涉及两个终极问题:苦难和死亡。这是人本身无法支配、管理、解决的两个问题,也是理解生命意义的两把钥匙。圣经最古老的一卷书,不是《创世纪》,而是《约伯记(好人受难记)》。人为什么有苦难?《约伯记》对此有启示。我们看到,耶和华问撒旦:“你从哪里来?”撒旦答:“我从地上走来走去,往返而来。”(约伯记1:8)接着,耶和华向撒旦谈论完全正直的约伯,并允许撒旦降苦难于约伯,“伸手毁他一切所有的”,“伸手伤他的骨头和他的肉”。
《大师与玛格丽特》中,魔鬼沃兰德大闹莫斯科,正是描述“撒旦从地上走来走去,往返而来”。但在魔鬼之上,有一个更高存在:上帝。魔鬼在人间走动,是经过上帝允许的,是上帝旨意的一部分。一切苦难皆在于上帝的掌控,一切苦难里皆有上帝的恩典。人不是被盲目抛掷到世界上,白白受苦,然后白白死掉的。布尔加科夫隐而未述的含义,可从上帝是否存在的辩论里窥见,也在小说结局中被映证:耶稣派遣门徒马太•利未指示魔鬼,“带走大师并赐给他安宁”。
牧首湖畔的辩论,仿佛全书的关键词提示。关于上帝、魔鬼、苦难、死亡的思考,波澜不惊地展开了。
魔鬼沃兰德肯定耶稣存在,柏辽兹表示自己另有观点,还让魔鬼拿出证明。沃兰德说:“什么观点都不需要!这个人存在过,如此而已!……并不需要任何证明。”
并不需要任何证明。信仰不是被摆到桌面上的东西。它不可见,也不能被演示。然而,肉身所能见、理性所能认知的,是不是绝对领域?如果人尚未骄傲到自以为真理,就得承认:此领域只是人类存在乃至整个存在的一个层面,该层面里的事物不具备终极性质。在肉身之外、理性之上,也许有一个终极秩序——上帝。
柏辽兹否认上帝,进而连魔鬼的存在也否认。沃兰德说:“我还是想恳求您一件事:您哪怕只相信魔鬼的存在也好嘛!我对您就不再有更多的请求了。您要知道,这是有第七项论证可以证实的,是最可靠的证明!它马上就会摆到您面前。”
在柏辽兹反驳了康德关于上帝的第六项认证后,魔鬼展开“第七项论证”。小说第三章标题,就叫“第七项论证”,描写柏辽兹之死。这场死亡完全吻合魔鬼的预言——柏辽兹滑到轨道上,被电车车轮切下脑袋。
魔鬼是存在的,他以柏辽兹预定的死亡,论证了上帝的存在。渊博却骄傲的“莫文联”主席死了,他的下一次出场,是作为一颗死人头颅,出现在撒旦狂欢舞会上。“在这张死人的脸上,眼睛竟还活着,而且还充满思想、饱含痛苦。”沃兰德对这位唯物主义者说:“一个人有什么样的信仰就会得到什么。”他使柏辽兹永死,将他变成一件物品——杯子,让他不复存在。
柏辽兹之死,让无家汉震惊。他想抓住魔鬼,却被人们当作神经错乱,送进精神病院。“无家汉”的俄文原意是“流浪汉”、“无家可归的人”,隐喻看不见上帝的生存状态。具有反讽意味的是,在精神病院里,无家汉认识到上帝的存在,承认自己的诗歌糟糕透顶,并将过去的自我推倒重来。这位寡学而鲁莽的诗人得救了。他在院中结识了本书主人公“大师”。俩人的入院原因,都是因为揭示真理——无家汉坚持自己看见了魔鬼,大师创作了一部关于本丢•彼拉多与耶舒阿(耶稣)的小说。
正当大师向无家汉款款讲述与玛格丽特的爱情故事时,平静的精神病院外,沃兰德将整个莫斯科搅得发了疯。谎言被揭穿,贪欲遭戏弄,好戏一出接一出。布尔加科夫笔下的魔鬼,读来既不可怕,也不可恶。荒诞中有真实,邪恶里有快意。他犹如一面镜子,照出人性之恶。也许,魔鬼早就来了,在人心之中,在谎言与贪欲之间,在莫斯科这座地狱之内。
魔鬼沃兰德,又被称为“撒旦”、“黑暗之王”、“罪恶的精灵与阴暗统治者”。“沃兰德”源于《浮士德》,此名被提及过一次,即在瓦尔瓦普吉斯之夜,梅菲斯特要求让路时说:“让路,沃兰德公子来了!”
小说开篇引用《浮士德》诗句:
“……那你究竟是谁?”
“是那种力的一部分,
总欲作恶,
却一贯行善。”
这正是前面提到的《约伯记》中的魔鬼观。魔鬼“总欲做恶”,但在上帝这个更高秩序之下,恶却成为善的一部分,恶的存在成就了善。魔鬼,你究竟是谁?是“那种力的一部分”,是上帝掌控之下,行走于人间的力量。
小说中的耶舒阿(耶稣),把即将处死他的总督彼拉多、杀人犯巴拉巴,甚至出卖他的叛徒犹大,都称为“善良的人”。人类内心的道德秩序,也是上帝安置于其中的。人因罪而恶,却因上帝的光照成为善。“耶和华所造的,各适其用,就是恶人,也为祸患的日子所造。”(箴言16:4)彼拉多、巴拉巴、犹大……何尝不是“那种力的一部分”。
小说中的魔鬼沃兰德,对耶稣门徒马太•利未说:“假如世上不存在恶,你的善还能有什么作为?假如从地球上去掉阴暗,地球将会是个什么样子?要知道,阴影是由人和物而生的。”
在上帝的秩序里,有善,也有恶。有光,也有暗。创世之时,“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创世纪1:4)神并不因为“光是好的”,就消灭暗,他允许暗的存在,并将光与暗分开,形成秩序。有暗的存在,才能辨别光;有恶的存在,才能认识善。
正如光与暗是上帝秩序的两面,耶稣与撒旦也构成《大师与玛格丽特》的两面。魔鬼的篇章是实写,耶舒阿(耶稣)的部分则为虚写。他与本丢•彼拉多的故事,以不同形式反复出现:梦境、人物口述、小说手稿……时或,叙述者与故事中人重叠(比如结尾处,伊万梦见自己走上月光路);时或,叙述者是布尔加科夫,是大师,是魔鬼。《大师与玛格丽特》的作者,重构了与《圣经•四福音书》不同的耶稣受难记,将之打碎成片断,贯穿进整部作品。
即使最为清晰完整的“魔鬼在人间”章节,也非“老老实实”讲故事,叙述者不断更替,全知视角与有限视角时时切换,使人读来不禁疑问:这是真的,假的?他是好的,坏的?正如沃兰德所言:“阴影是由人和物而生的。”小说中的人和物,也呈现阴影般明暗不定的色彩。这使得复杂精妙的叙述技艺,不再只是技艺,而成为思想的一部分。
三
《大师与玛格丽特》共分两卷,第一卷主线是沃兰德大闹莫斯科;第二卷才是大师与玛格丽特。这对真正的主角,在整本书中姗姗来迟。第一卷第十三章《主人公登场》,大师单薄的身影匆匆登了个场,而玛格丽特仅仅存在于情人的口述之中。到了第二卷,从第十九章《玛格丽特》开始,这对情侣走到前台,整座莫斯科城退至背景。
这样的交错安排,使得小说呈现从众相到个人、从外部到内心的转向。当整个世界群魔乱舞、恶相丛生,万物以令人晕眩的速度旋转而起时,玛格丽特突然出现。她身穿黑衣,手捧黄花,“静静地走在蜿蜒、乏闷的小胡同里。”她是漩涡中央微弱却坚定的力量,将大师从毁灭边缘拯救过来。有什么能够抵挡绝对的黑暗?只有爱。爱就是光。
大师与玛格丽特,是一个爱情故事,也是一个关于个人苦难的故事。
大师是个“黑发男子”,大约三十八岁,胡子刮得很干净,鼻子高挺,眼神焦虑。写作《大师与玛格丽特》时的布尔加科夫,也是“大约三十八岁”,从照片看,有着与大师相似的外貌。是的,“大师”就是布尔加科夫——经过文字掩饰、技巧变形之后的布尔加科夫。
“这个自称大师的人狂热地写着小说,女人也被小说深深地吸引着……她预言他会扬名天下,并鞭策他、鼓励他。从那时起她开始称呼他‘大师’。她焦急地等待大师写到‘犹太的第五任总督’的故事结局,用歌声般的嗓子一遍遍大声朗读她喜爱的句子。她说自己的生命就存于小说中。”
然而,当大师“带着小说走向生活”时,他的“生命也从此结束”。批评家阿里曼撰文警告,有人“企图在报刊中混进一篇对上帝道歉的文章”。大师被批判是“彼拉多主义”,“这样的文章越来越多”。大师起初吃惊,既而恐惧,最后害怕。“小说的失败犹如恶魔,仿佛带走了我的一部分灵魂……我被焦虑情绪笼罩着,甚至出现了幻觉。”他焚毁了小说手稿。
这些情节让人联想布尔加科夫的真实遭遇。被剥夺发表权利的他,借助大师之口,“哀伤又鄙夷”地说:“我已经没有了名字,我抛弃了名字,正如我抛弃了生活中的一切。忘了它吧。”
也许正因大师与作者本人高度重合,这个主角反被写得面目苍白。大师的写作如有神授,他的恐惧、脆弱滑向虚空。当他被玛格丽特拯救,仍坚持自己的写作无用,宣称要放弃。他始终被环境裹挟,被外力推送。他是一个怯懦的人。
布尔加科夫写道:“怯懦是人类缺陷中最最可怕的缺陷。”彼拉多是怯懦的,不想处死耶舒阿(耶稣),却忌惮大祭司和犹太民众;大师是怯懦的,焚烧手稿,试图放弃写作。布尔加科夫也是怯懦的,他描写大师的怯懦,从而省视自己的怯懦。然而,大师形象的苍白,何尝不是因为布尔加科夫有所保留?当他剖析自己的内心时,手术刀在最沉痛的那个部分止住了。在我看来,这也是怯懦的一种。十年沉寂和苦难,布尔加科夫与外界搏斗,更与内心搏斗。他拷问自己的脆弱犹豫,拷问写作的意义。这些灼痛灵魂的问题,并未真正得到解决。
与大师的怯懦相比,玛格丽特勇敢非凡,让我联想《浮士德》诗句:“永恒之女性,引导我们上升。”她是布尔加科夫第三任妻子伊莱娜•希洛夫斯卡娅的化身。正如玛格丽特拯救大师手稿,伊莱娜也拯救了《大师与玛格丽特》。
为了爱情,玛格丽特不惜变身魔女,主持撒旦的午夜舞会。她“眼眸中有着女巫的目光、脸上凶残又冷酷”。然而,舞会结束后,她居然愿意牺牲与大师的重聚,去帮助女鬼弗丽达,使她免于永恒的惩罚。魔鬼沃兰德对此评价道:“仁慈有时候出其不意、鬼鬼祟祟地从最小的缝隙里爬进来。”凶残冷酷又仁慈,唯独没有怯懦——相比大师,玛格丽特是一个更生动迷人的角色。
布尔加科夫最为华丽的文字,也献给了这位女主角。《飞翔》一章,玛格丽特化身女巫,骑扫帚飞翔。“隐形!自由!隐形!自由!”整部小说倏然超拔,峰回路转,由莫斯科的现实狂欢,转入地狱盛宴的梦幻狂欢。玛格丽特连接起了生与死两个世界。
《撒旦的盛大晚会》,是小说真正的高潮和华彩。阅读过程中,我不断联想保罗•德尔沃的绘画:浓重阴郁的色彩中,骷髅和美丽的裸女并置。不同的是,保罗•德尔沃幽深宁静,撒旦晚会则血腥狰狞——一具具腐烂的尸体,复活成俊男倩女,经过一夜狂欢,重新归为尘土。我们常说,浮生若梦,是虚空,是捕风,布尔加科夫却把死亡描写得犹如一场梦。撒旦舞会一次次举行,死者们被一次次召回。他们死去了,却仍因生前所犯的罪而不得安宁(比如弗丽达,用手帕捂死亲生儿子,死后每天清晨醒来,都在床头柜上看到那条手帕)。
在布尔加科夫眼里,永恒的家园就是安宁。安宁的本质是自由。小说结尾处,利未•马太说,耶稣已读大师的小说,请魔鬼“带走大师并赐给他安宁。”沃兰德问:“你为什么不自己把他带到光明之处?”利未说:“他不应该得到光明,他应该得到安宁。”
大师死了,跟随魔鬼离开世界,他终于拥有“冷漠的宁静”,再也不需要写作。“大师的记忆、大师的焦虑,那如针刺的痛苦回忆慢慢开始消失。有人赐予大师自由,正如大师赐予自己创作的主人公自由一样。”大师为彼拉多的故事添上结局——他“赦免了占星术师的儿子、犹太的第五任总督、金矛骑士本丢•彼拉多。”
布尔加科夫为自己创作的主人公,安排了这样的“大赦和永远的避难所”,可以窥见写作之于布尔加科夫,是自我拯救之道,却难以成为“永远的避难所”。他所企盼的安宁,是在肉体死亡之后,在放下纸笔之时。这种绝对而永恒的内心秩序,是自由,是天堂,是耶和华的赐予。“耶和华必为你们争战,你们只管静默,不要作声。(出14:14)”而彼时彼刻,身处死寂般的孤独之中的布尔加科夫,也许并未籍着写作《大师与玛格丽特》,抚平灵魂深处的不安宁。
写于2013年5月25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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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相信,他便存在
作者:sevenyears 发布时间:2008-11-19 00:08:36
大师与玛格丽特,从小说的篇幅来看,倒不如说是撒旦与玛格丽特。生死、宽恕、宗教、爱情、责任。。。。。。整部小说要说的东西如此之多,要用一句话来概括某个主题,似乎相当不容易。尽管如此,看到作者的题目,不能不让人感到某种疑惑:既然是《大师与玛格丽特》,为何第一部基本在讲述撒旦沃兰德的故事,而第二部却把大量篇幅用在玛格丽特身上,大师到哪里去了?难道仅仅在于前面的一章和寥寥最后几章?
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答案。正是大师创作的小说开启了布尔加科夫故事中的第一道门,在开篇,撒旦沃兰德带着他的仆人对“莫斯科文学协会”主席柏辽兹讲述了本丢•彼拉多的故事,沃兰德不仅对基督的确存在进行了证实,还将历史中几位主角的心态描述得栩栩如生,尽管如此,唯物主义者柏辽兹和流浪汉诗人伊凡依旧对此毫不信任。出于对这种渎神想法的报复,沃兰德旋即宣布柏辽兹将会在有轨电车底下脑袋搬家,而原因在于安奴什卡打翻了葵花籽油。
我愿意把这一事件理解为柏辽兹自己的命运而非撒旦的魔法,撒旦只是预先宣布了这一事实而已。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撒旦沃兰德到底从何而来?他曾站在本丢•彼拉多身边目睹了基督约书亚被判刑的全过程,又和康德共进过晚餐,似乎没有任何特别的原因需要他来到这个遍地唯物论者的荒寂的莫斯科。
原因在于大师,是大师的书写打开了本丢•彼拉多的思想,将历史定格在一个特定的时刻,可是这样一来,小说多少陷入了一个有点奇怪的圈子:是大师的思想塑造了本丢•彼拉多呢还是彼拉多通过某种神启的力量将自己的想法灌注到了大师的笔下?鉴于沃兰德曾经旁观过这一历史事件,并证实了其真实性,我们或许应该判定,彼拉多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是某种神启的力量选中了贫困而孤独的大师,将历史的真实透露给他,从而写成了小说。
这一解释在往下读的时候,逐渐变得不再那么妥帖,读者会发现,对于一心求得内心宁静的彼拉多来说,得到宽恕居然如此之难,以至于约书亚和撒旦都对此无能为力,约书亚临终时候,在大师的小说中对执行官说:胆怯是一个人最大的缺陷。又说:他不怪罪。结合到语境,这个不怪罪无疑就是一种特指:因为只有彼拉多不是出于恶才命令判处约书亚死刑的,相反,他心里千万遍想留住约书亚。只是面临外界的压力才不得已背叛了自己的良知。彼拉多是胆怯者,而约书亚不怪罪他,约书亚不怪罪本无心作恶的胆怯者。因此,现实中如果真存在约书亚,他早已宽恕了彼拉多。可是,为何彼拉多还要忍受千年的失眠之苦而不得安宁呢?
问题的症结在于,宽恕大师小说中的彼拉多的,是小说中的约书亚,因此,直到沃兰德把大师带到彼拉多身边,说:“好吧,现在您用一句话结束您的小说!”而大师高喊:“你自由了!自由了!他在等你!”的时候,彼拉多才得到了真正的宽恕。
小说的情节发展自然只能由作者来干预,而一个被神启的迷狂灌注内心的作家只是模仿现实,因此,是基于某种现实主义的手法来记录历史,如此,约书亚在小说中对彼拉多的宽恕就是一次真正的宽恕,显然,这一结论不成立。由此,我们只能转向第二种推测:即大师的创作产生了一个不由他自身控制的魔幻世界,彼拉多、撒旦和约书亚都是从小说的文本中来,他们走出大师的小说,开始干预现实。
这或许解释了为何书名叫做《大师与玛格丽特》,而非《撒旦与玛格丽特》,因为关于撒旦的章节,都是从大师的小说中产生出来的,我们甚至可以设想,那些变态恐怖的情节本身也和大师的写作有关。由此,我们终于把小说的重心移到了大师。
可是,产生于大师的小说的撒旦沃兰德却这样对大师说:约书亚说的胆怯是人最大的缺陷是不对的,因为“你爱谁,你就应该为所爱的人分担命运。”这句话明里指彼拉多那条忠心耿耿的狗,暗里却是在指大师。
玛格丽特为了和大师的爱情,不惜抛弃了钟情于她的丈夫,优越的生活条件,和魔鬼订立盟约,这是一种爱的责任,是为所爱之人分担命运。可是大师呢?一味逃避,不辞而别,在疯人院的病床上靠回忆度日,如果他坚信爱情,他的举动便是在伤害玛格丽特,而如果他对爱情不够坚定,那无疑对玛格丽特是更大的伤害。
因此,撒旦一改人们对他的印象,竟做起说教的工作来,这又让我们回到了原来的怪圈中,产生于大师小说的人物居然有能力改造现实的莫斯科社会,制造了那么多混乱,并最终听从约书亚的请求,将大师和玛格丽特带到死亡的安宁之地。
把魔幻小说当逻辑推理终究是个失败,这不可解的怪圈本身就为读者们提供了一个奇妙的想象之境。
沃兰德对约书亚说:“听你的语气,似乎你不承认阴暗,也不承认邪恶,你能不能费力想想这个问题,要是不存在恶,你的善能有什么作为?要是地球上没有阴暗,地球会是什么样子?要知道,阴暗是物和人生出来的。”善和恶同时存在世界之中,它们不可能失去另一方而彼此存在。因为,沃兰德虽然在莫斯科惊吓了许多人,也犯下命案,却对高贵而忠诚于爱情的玛格丽特青眼有加,他不仅把大师还给她,还给予他们财富和祝福。相反,是约书亚请求沃兰德取走两人的性命,将他们带往永恒的安宁之地。这和人们传统的理解认为魔鬼代表死基督代表生有了很大区别。
再谈流浪汉诗人伊凡,小说的开篇他就在场,从目睹柏辽兹出车祸起就被关进了疯人院,在结尾再次出现,伊凡的在场见证了小说的连贯性:关于基督究竟是否存在的探讨其实从未结束。
开篇,沃兰德给伊凡讲了一个关于彼拉多和约书亚的故事,来证明基督的确存在——而我们终于在后来发现,沃兰德讲述的是大师的小说,文本本身是无力的,在此,似乎只有唯一的一个解释,沃兰德是在用大师的文本来对抗柏辽兹企图让伊凡写作的文本(证明基督不存在的诗歌),文本对抗文本,文本重新具有了力量,柏辽兹企图用诗歌来阐述唯物主义的胜利,而沃兰德要以小说对抗虚无,想柏辽兹挑战——于是,如篇尾基督对彼拉多的安慰一般——事物会因为你的信念而改变,只要你相信,他便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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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哪种牢笼能囚禁蝴蝶
作者:phoebe 发布时间:2021-02-03 12:52:43
如果身在监狱之中,你会最想读什么书?
据《莫斯科时报》统计,俄罗斯的服刑犯最爱读的书是《大师和玛格丽特》。(第二名是《罪与罚》。第三名是《基督山伯爵》。)
如果身在牢笼般的时代,你会最想写什么书?
布尔加科夫写了《大师和玛格丽特》。
他1928年开始创作本书。1929年,他的所有作品被禁。1930年,他觉得此书毫无出版的希望,还会带来灾难,于是把已经写成的手稿统统烧掉。同年,他给斯大林写了一封信,希望能得到一个莫斯科艺术剧院的职位。“如果不能认命我为助理导演……”他写道,“我就请求当个管剧务的工人;如果连工人也不能当,那就请求苏联政府以它认为必要的任何方式尽快处置我,只要处置就行……”。幸运的是,他当上了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助理导演。不幸的是,他很快明白自己排演的任何作品几乎都不可能面世。这只是一个让他不至于饿死的工作。1937年10月,他在给朋友维肯季·魏列萨耶夫(作家)的信中写道:“在过去的7年中,我创作了16个作品。可它们全都死了,除了一部。”这部唯一幸存(面世)的作品是他排演的果戈里的《死魂灵》。
在这样的灰暗中,如何让心灵免于绝望和疯狂?
1931年,布尔加科夫和伊莱娜·希洛夫斯卡亚结婚。她与前夫离婚第二天就嫁给了布尔加科夫。同年,布尔加科夫开始重写《大师和玛格丽特》,一本已经被他忍痛烧掉的书。在这本书里,“大师”因作品饱受攻击而亲手烧掉了手稿,主动走进了精神病院。后来,玛格丽特离开丈夫,从窗口起飞,飞向魔鬼的宫殿,救出了精神病院里的爱人——“大师”,还复原了被“大师”烧掉的手稿。
伊莱娜就是书中玛格丽特的原型,而“大师”自然就是布尔加科夫自己。
我愿意相信,是这个不凡的女人把他从绝望和疯狂中救了出来,是她的魔法让曾被烧掉的文字再次出现在纸上。伊莱娜并不只是一位美丽沉默的“缪斯”,许多记录显示,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大师和玛格丽特》。“像书中的玛格丽特一样,她不得不下地狱拯救这本命途多舛的小说。布尔加科夫不时妄想症或神经衰弱发作,有时他因恐惧而动弹不得,只有在妻子的搀扶下才敢出门,有时他情绪极度低沉,离完全精神崩溃只有一步之遥”。在这些时刻,伊莲娜“与暴躁的官僚谈判,注意各种间谍和告密者,用打字机打出手稿”。她一直保护着她的“大师”免受恶魔侵扰。
右边这个女人就是伊莱娜·希洛夫斯卡亚
1938年,《大师和玛格丽特》基本完稿,当然绝无出版的可能。1938年6月15日,布尔加科夫给妻子伊莱娜写了一封信:
在我的面前,放着327页手稿(约22章)。最重要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我要编校这份手稿,会很难,我得非常注意细节,也许还要重写某些部分……‘这本书的未来是什么?’你问。我不知道。也许你会把它放在我们家的一个抽屉里,和我被封杀的戏剧放在一起。也许你还会偶尔把它放在你的思绪里。但还是那句话,你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已经对这本书下了判断,我认为它绝对值得被藏在某个箱子中的黑暗里……
1939年,布尔加科夫把几个亲密的朋友请到家里,把《大师和玛格丽特》读给他们听。30年后,伊莱娜·希洛夫斯卡亚回忆道:
那天晚上,他读完那本书,说:‘好,明天我要把这本书送到出版商那里!’所有人都沉默了……所有人都坐在那里,仿佛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每样东西都叫他们害怕。后来,P(指P. A. Markov,莫斯科艺术剧院文学部主任)在门口惶恐不安地试图向我解释,发表这本小说会导致可怕的结果。
1940年3月20日,布尔加科夫去世。他死后,伊莱娜继续修改完成了《大师和玛格丽特》。
1966年,《大师和玛格丽特》的删节版(删去了12%)终于在苏联发表。完整的手稿被人偷偷带到国外,1967年在巴黎出版。
在《大师和玛格丽特》里,撒旦的化身沃兰德要看他的小说。“大师”说手稿已经被扔进火炉烧掉了。沃兰德说:
这不可能。手稿是烧不掉的。
这句话后来成了一句俄罗斯俗语——“手稿是烧不掉的。”
布尔加科夫的故事是灰暗的,《大师和玛格丽特》却是彩色的。玛格丽特在天空飞行的段落立刻让我想到夏加尔的《城镇上空》(Over the Town);撒旦的盛大舞会则像博斯的《人间乐园》。我读着那些文字,眼前都是绚丽的色彩。
夏加尔的《城镇上空》
博斯的《人间乐园》
我能想象,无数个灰暗的日子,他离开沉闷悲惨的工作,回到家里。那里有灯光和爱人,他可以写他的书,他几乎是自由的。我能想象那情景,因为《大师和玛格丽特》里写得很清楚:
好在这个小院落平时人迹罕至,不会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日益葱翠的椴树和白柳在窗外散发出春天的气息,初起的微风向地下室里送来阵阵清香。
在五月雷雨季节,雨水哗哗流过模糊的小窗, 冲进门槛下的空隙里,简直就要淹没这最后的栖所。恋人们便生起火炉,烤土豆为食。土豆冒着热气,皮烤焦了,弄得手指乌黑,小小的地下室里充满了笑声。而在外面园子里,树木摇落着风雨摧折的枝条和一串串白色的丁香花。
我能想象。
生活像灰色的潜水钟。那囚笼可能是时代,可能是真正的监狱(如果你是服刑犯),可能是琐碎悲哀的日常,也可能只是日益老去、不再能自由舒展的身体。但我们的灵魂仍可以像蝴蝶一样轻盈起飞。
因为有书籍:就算在监狱里,你仍可以阅读《大师和和玛格丽特》;因为有爱:就像失去一切的“大师”仍有他的玛格丽特;还因为有信念:“手稿是烧不掉的”。
在《大师和玛格丽特》中,上帝沉默而遥远,仿佛无意插手人间的一切苦难与疯狂。耶稣则无比柔善,似乎自身难保,任由总督本丢·彼拉多将他处死。但
在这个奇幻的故事中,仍有某种无坚不摧的力量指引着人的命运,那既是超越俗世的至高意志,也是人的自由意志。
至少玛格丽特飞上天空,誓要救回大师和手稿完全是她的自由意志。在故事的结尾,上帝的使者马太找到了沃兰德(撒旦):
“他看了大师的作品,”马太说,“请求你把大师带走,赐给他安宁。
沃兰德问:“你们干吗不带上他同去那光明世界?”
“他不该得到光明,他只该得到安宁。”马太悲切地说。
——那就请求苏联政府以它认为必要的任何方式尽快进口处置我,只要处置就行……
于是大师和玛格丽特飞离这个世界,迎着黎明飞向他们永恒的家。
沃兰德又回头对大师道:“好了,现在您可以用一句话来结束您的小说!”
大师静立在一旁,望着椅子上的总督,仿佛就等着沃兰德的这句话。他把两手合在嘴边,他的喊声在荒无人烟的重山之间回响起来:
“你自由了!你自由了!他正等着你!”
他们都自由了,包括处死耶稣的总督本丢·彼拉多。因为手稿是烧不掉的。因为没有人能阻止玛格丽特骑着刷子飞上天空。因为没有哪种牢笼能囚禁蝴蝶。
大师和玛格丽特
9.1
(苏) 布尔加科夫 / 2019 / 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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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兰德 摘译自<布尔加科夫百科全书>(自娱而已,未加仔细校对)
作者:巴尼福斯 发布时间:2008-02-07 20:09:15
沃兰德是小说“大师与玛格丽特”中的人物,他是阴间世界的首领。沃兰德( Воланд ),他是魔鬼( дьявол ),撒旦( сатана ),“黑暗之王”( "князь тьмы" ),“罪恶的精灵与阴暗统治者( "дух зла и повелитель теней" ),所有这些说法都在小说中出现过。
沃兰德基本可以确定为约翰 . 沃尔夫刚 . 歌德的长诗《浮士德》( 1808 - 1832 )中的梅菲斯特,自然也是查理 . 古诺( 1818 - 1893 )的歌剧《浮士德》中的人物。
沃兰德的名字源于歌德的长诗,它只有一次被提到,且在俄文译本中通常指行为堕落。瓦尔瓦普吉斯之夜的场景中,梅菲斯特要求让路的场景说的这句话:“让路,沃兰德公子来了!” 布尔加科夫接触过索阔洛夫斯基的非韵文译本( 1902 ),此处是这样写的:
“梅菲斯特:看给你带到什么地方了!看来,我得使用我的家法了。嘿,你们这些人,让路!沃兰德公子来了!”
原德文的诗句是“ Junker Voland kommt ”。在注解中译者这样解释的,“ Junker 是指显贵人物(贵族),而沃兰德( Voland )是魔鬼的一个名称。伏兰德( Faland )作为一基本词汇(意为骗子,阴险狡诈的人)已经被古代作家赋与魔鬼的含义。
布尔加科夫使用了后者的名字: 瓦列特杂耍场的魔法表演后服务员试图回想魔法师的名字:“-噢…似乎叫沃兰德( Воланд )。或者可能不是沃兰德?可能是法兰德( Фаланд )。 ”
在 1929 - 1930 年的稿本中在名片中沃兰德的名字完全用拉丁文写成:“ D-r Theodor Voland ”。在最后的文本中布尔加科夫没有使用这个写法:伊万 . 别兹多姆内在牧首湖畔只来来及起了姓的头一个字母 W (双 v )。
换掉原来的 V ( ("фау") 不是偶然的。德文 "Voland" 俄文写作 Фоланд ,而按俄文 Ф 与后面的组合在一起会产生一种滑稽的效果,并且读起来不顺嘴。德文 Faland 在这里是不太适合的。俄文的发音为 Фаланд ,看起来会好一些,但这样 Фал 会产生不适当的联想(绳索的意思,用它来拉起船上的风帆和横珩),并会联想到一些派生的俚语词。而且在歌德的长诗《浮士德》中也没有出现过 Фаланд 那样的名字,而布尔加科夫正是想把自己的撒旦与浮士德联系起来,即使那个名字不那么为俄国读者所知。起一个陌生的名字就要为了让沉缅于神话境界的读者不要一下子就猜出来那个沃兰德是谁。
作者的第三任妻子 Е. С. 布尔加科娃在日记中记录了人们阅读《大师与玛格丽特》 1939 年最后的稿本前几章的情况:“昨天法伊科两个人(戏剧家亚历山大 . 米哈依洛维奇·法伊科( 1893 - 1978 )与妻子)、马尔科夫(莫斯科艺术研究院文学部副主任)、维列金(维塔里 . 雅科夫列维奇 . 维列金( 1910 或者 1911 年生)),莫斯科艺术研究院文学部女同事巴维拉 . 阿列克山德洛维奇 . 玛尔科娃( 1897 - 1980 )在我们家。米沙阅读了《大师与玛格丽特》,是从头开始的,印象非常深。于是他们就请约一个时间再继续读。米沙读后问,你们知道谁是那个沃兰德?维列金说,猜到了,但是具体是什么不知道。我建议我们都写在纸上,然后再互相看了纸条。他写的是撒旦( сатана ),我写的是魔鬼( дьявол )。这之后,法伊科耍了一个花召,他在纸条上写着:我不知道。结果我中计了,他知道了我的答案是撒旦。”
布尔加科夫无疑对这个试验非常满意。甚至像法伊科那么高水平的听众也不能一下子猜中沃兰德是谁。自然,出现在牧首塘的外国教授到底是怎么来的,从一开始就令《大师与互玛格丽特》的读者处于紧张状态。在早期的稿本中,作者想给未来的沃兰德起阿扎杰洛( Азазелло )和维里阿尔( Велиар )。
布尔加科夫所用的沃兰德这个名字来源是多面性的。在《大师与玛格丽特》里,魔鬼的肖像与艾杜尔特 . 冯-曼德罗非常想象,这是别雷《莫斯科怪人》( 1925 )里的魔鬼人物。作者把这本书赠送给了布尔加科夫。根据作者别雷在长篇巨著《莫斯科》中的长篇小说《面具》前言里面的意见,这是“德-萨特侯爵一类人物与二下世纪的卡里奥斯特罗组合”。在《莫斯科怪人》的前言中作者断言,以曼德罗人为代表的《铁蹄》(杰克 . 伦敦,也称乔 . 格里菲特( 1876 - 1916 )著名的小说, 1908 年出版)主题(人类被奴役)已经过时了。别雷设法把书中人物罪恶的一面包装起来,使读者不能完全了然,曼德罗是魔鬼吗?
注:
此处参考绿原的《浮士德》译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4 年 11 月)。但该译中“沃兰德”被称为“伏郎”。
采用钱诚译本的译名。
前面所称“ 伏兰德( Faland )”的俄文拼法。
只是在小说的最开始,作者隐藏了沃兰德的真正面目,以激起读者的好奇,然后通过大师和沃兰德本人之口宣示,在牧首塘真的来了撒旦(魔鬼)。在《大师与玛格丽特》还有催眠术士和沃兰德及同伙对莫斯科人进行集体催眠的说法。但是对他的目的却一直不甚了了。用这种方法,布尔加科夫表达了苏联公众的日常反应:怎样去解释周围发生的不可解释的现象,其中包括大规模肃反与许多人的失踪。 .
《大师与玛格丽特》的作者似乎在说,即使魔鬼带着自己的随从真的来到了莫斯科,那些权威的机构,那些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比如,莫斯科文艺协会的代表米哈依 . 阿列克山德罗维奇 . 别辽兹也能找到合理的根据,而不跟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演说相冲突,重要的是,他们还能使所有人确信这一点。其中包括他自己着魔这个事实。
布尔加科夫不可能知道杰出的奥地利哲学家卡尔 . 莱尔蒙得 . 波普尔( 1902 - 1903 )的证伪理论(或者说是原则),这个理论在《大师与玛格丽特》的作者死后才出现。波普尔证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就像埃德蒙德 . 弗洛伊德的理论一样,能用自己的术解释所有现象和所有过程,这只是因为在原则上不能对这个理论进行经常性的检验。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他似乎讽刺性地先知先觉到了这个理论。
与曼德罗类似,根据柯罗维耶夫和法戈特( Коровьева-Фагота )的说法,沃兰德在尼兹也有别墅。在这个细节上反映了,不只是熟悉《莫斯科怪人》,而且还有尼兹作为疗养地的象征意义,全世界的富人在那里休息,而且政治家有布尔加科夫经历过的细节。
1934 年春天,在创作剧本《死魂灵》之前,作者与妻子提出了去国外,到法国进行两周旅行的要求。在 4 月 28 日给朋友 П. С. 波波夫的信中,布尔加科夫因这件事谈到了自己长久的理想:“我很久就幻想着地中海的波浪,还有巴黎的博物馆,安静的宾馆,没有任何熟人,还有莫里哀喷泉,总之,想见到这一切。他已经很久就与柳霞( Е. С. 布尔加科娃)谈到,这样的旅游如何令人神往。
《曾经是五月》的草稿成了他下一本书的开端。 1934 年 5 月 10 日,他们还满怀希望,盼着到国外去,如第二天 Е. С 布尔加科娃在日记中所记录的那样, . 死魂灵的导演贝里耶夫( 1901 - 1968 )建议:“米哈依 . 谢尔盖耶维奇,你最好还是到工厂去看一看。”对于这个荒唐的建议,他开玩笑似地回答道:“工厂太吵了,我已经累了,还有病。你最好是把我派到尼斯去。”
他到国外旅行的请求被不客气地拒绝,《大师与玛格丽特》的作者心怀抑郁。去尼斯的幻想落空了。但是沃兰德在这个疗养胜地有了一个别墅。
沃兰德这个形象的创新在于,他是一个魔鬼,但是他明显有上帝的属性。布尔加科夫非常熟悉教会历史学家和主教 Ф. В. 法尔拉拉的书《耶稣基督的生活》( 1873 ),他的摘录现保存在作家的档案馆里。
在法尔拉拉的书中我们读到:“尽管他讲的这个寓言不长,但是富有教益,这是关于一个富有的愚人的故事,他非常贪婪,自私到了荒谬绝伦的程度,他就这样东忙西忙的,但他全然不晓,世界上还有死亡存在,且灵魂不能吃粮食,他想,他的‘果实'、‘财产'、‘谷仓'足够他长时间使用,‘吃喝玩乐一应俱足',但是天上传来恐怖的回声,宣布了惊人而且充满讽刺的判决:‘无知的人啊,今夜必要你的灵魂,你所预备的,要归谁呢?'(路加福音 XII, 16-21 )。”
瓦列特杂耍场餐厅服务员索科夫从沃兰德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而且没有几天活头了,可还是舍不得花掉他那一笔数目非常大的存款。这个情节明显是起源于这本书。
在《大师与玛格丽特》里面,布兰德宣告:“过九个月他就会死掉,在明年的二月份,因肝癌死于莫斯科大学附属医院第四病房。”之后,他如此评论道:
“九个月,”沃兰德若有所思地计算着,“二十四万九千…每月两万七千(做一个对比:布尔加科夫做为大剧院的顾问及剧本作者,他的工资在三十年代每月 1000 卢布),有点少,但是节约着点也够了…”
“而且我也不劝你上医院,”演员继续说,“在病人无望的呻吟和残喘中死去有什么意思。不如用这二万七千卢布大摆宴席,然后服了毒药,有丝竹仙乐,有醉人的美女,有豪放的朋友,这样往生极乐世界 岂 不更妙?”
与福音寓言中的主人公不同,索柯夫没有享受到尘世的快乐,而且不是为了拯救灵魂,而只是出于天生的贪婪。沃兰德不无讽刺地劝他效法“富贵的穷人”。别辽兹也是如此,他想的只是生活的乐趣,比如他马上就要去基斯拉沃德斯克休假,不肯听取沃兰德预先的警告,他要他相信“上帝是存在的”,而且人还“死到临头”,这些东西他马上就有了预感:莫斯科文学学会主席完全像撒旦所说的那样,被有轨电车切断了脖子。这个只知享乐的富人原来只是守财奴和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
那个卡里奥斯特罗伯爵成了卡洛里那 . 巴甫洛娃(雅尼什)( 1807 - 1893 )的长诗《在特里阿诺的谈话》的主人公。据布尔加科夫的第二任夫人 Л. Е. 别拉捷尔斯卡娅说,在二十年代作家交往小圈子里的朋友和熟人中对女诗人都有所耳闻。《在特里阿诺的谈话》是以伯爵阿诺列 . 米拉博( 1949 - 1791 )与卡里奥斯特罗在法国大革命前的对话为形式。卡里奥斯特罗对米拉博启蒙思想中充满的乐观主义表示怀疑:
“古老的制度被推翻,
千万人走向前台,
流血的时日来了,
但我知晓会有这些骇浪,
那四千年的可怕教训,
还恍如昨日。
可怕的骚动正在停歇;
伯爵,请相信,这蠢动的人群,
又会有链锁加身,
这些法国人会抛弃,
他们得到的权力遗产。”
沃兰德对别辽兹启蒙主义式的乐观主义持批评态度:“请问,如果人不能制订哪怕是非常短期的计划,比如说一千年,怎么能掌握命运,他可能自己的明天都不能担保?”
与卡里奥斯特罗一样,沃兰德指出了人类活动的不可预见性,他们所得的往往与自己的所求相悖,尤其是在长远的背景上。魔鬼要使文学家相信,人不能预见自己的将来。但是别辽兹这个虔诚的马克思主义者,没有给不可预见的,偶然的事件留有任何余地,因为自己虚幻的决定论名副其实的搭上了自己的头。
《特里阿诺的谈话》中的卡里奥斯特罗与沃兰德之间有着相似的地方。卡里奥斯特罗:“为南方之子, / 形容怪异, / 身材高大如弯曲的长剑, / 嘴角上挂着冷酷的笑容, / 眼睛闪着敏锐的目光。” 而沃兰德:“他只是个子高一些”,他不只一次把自己锐利的,发绿的眼睛投向别辽兹,发生的笑声令人莫名基妙。别兹多姆内在某一个瞬间觉得沃兰德的手杖变成了长剑,在撒旦的盛大舞会上沃兰德也手杖长剑,当玛格丽特见到,“沃兰德的皮肤总是被晒得黝黑”。这确实使撒旦更像来源于炎热的南方。
与在牧首塘的沃兰德相似,巴甫洛娃勾划了魔鬼般的卡里奥斯特罗来到审判基督的法庭的情景:
我在远方的加利利;
看见犹太人如何聚集,
来审判自己的救主;
我听见狂呼乱叫,
这是对救赎的奖赏:
“订死他,订死他!”
他巍然屹立,
在沃兰德的故事里面,在沃兰德审问耶稣阿时,他隐然在场,宣布死刑的时候,他也在台上。总督被命名“大人”,其中暗指含了彼拉多“胆却”(胆小)的,虽然他在这里怕的不是人群的呼号,而是约瑟夫 . 该法 . 凯萨留(公元前 43 或 42 年到公元 37 年)的告密。在 1929 年的稿本中沃兰德与别辽兹对话更像是卡里奥斯特罗的独白:
“请问,别辽兹突然问,这就是说,根据你的意见,没有‘订死他'的喊叫?
工程师超然地冷笑道:
“这个问题从国民经济最高委员会的女打字员那里听说是正常的,而你的意见呢?…拉倒吧!我想看见,一群人是怎样冲进法庭,这里由检察官主持,或是其它人,像彼拉多!一比较就会弄清楚。在坡列契斯捷林荫路革命法庭正在开庭(引处故意给出这个名称,这与基督教教传统有关。在二十年代,这里是莫斯科军区司令部, Е. С. 布尔加乔娃的第二任丈夫 Е. А 舍洛夫斯克就是这里的首长,而司令部可能附设法庭),忽然,你想,观众开始叫喊起来:‘毙了他!毙了他!'她马上就会带出了法庭,她已经死定了,他为什么要喊?对他完全无所谓了,要绞死谁,或要枪毙谁,而人群,不论什么时候,人群,都是些愚民,弗拉基米尔 . 米拉诺维奇!”
此处布尔加科夫借沃兰德之口与《特里阿诺里的谈话》进行争辩。大师与玛格丽特的作者根据革命及国内战争的经验,得出结论,群氓自己只能一事无成,他们只是为追逐一已之目标的领袖所驱使,可 K. 巴甫洛娃与其他十九世纪中叶的知识分子却虑不及此,把人民,群氓看成是决定历史事件进程与结果的独立因素。
沃兰德工程师还滑稽可笑地模仿了公共会议及报纸上的风格,呼吁对所有在不公正的诉讼程序中被控进行破坏活动的工程师采取最高惩罚措施(就是所谓有“沙赫金案件”)。 这个审讯发生在 1928 年,其中五个被告被判死刑。
沃兰德的形象与另一种对魔鬼的看法是不相容的,那是哲学家和神学家 П. А. 弗洛林斯基在其著作《真理的基石及确认》中所坚持的:“罪恶是徒劳的,因为它不是生命,而是死亡。而死亡是靠生命勉强图存,并借生命而生,因此他的存在只能以生命所给的滋养为限。死所具有的,只是为它所污染的生命。甚至在‘魔鬼的集市',在魔鬼的巢穴,魔鬼与自己的跟从者只能颠倒是非,恶意嘲弄礼拜的神性,而无所作为,这多么空虚!多么可怜!多么没有‘深度'”
“这也算一个证据,即不论是实际上,还是在思想里都不存在巴伊诺洛夫斯基式的、莱蒙托夫式的、弗鲁别列夫斯基式的气势辉煌壮丽魔鬼,他们只是可怜的‘神所戏耍的猴子'。”
在 1929 - 1930 年的稿本中,沃兰德基本上还是那样一只可怜的“猴子”,没有气质可言:一脸的不正经,说起话来面带奸笑,使用的不俗不可耐的语言,比如骂别兹多姆内是“说谎的猪”,对瓦列特杂耍场小卖部服务员假装抱怨:“咳,这些人真是莫斯科的恶棍!”并且哭丧着脸,跪求哀求:“不要杀了可怜人”。
但是在《大师与玛格丽特》的最终版本中沃兰德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可说是 “气势辉煌壮丽”,堪与罗尔特 . 乔治 . 拜伦( 1788 - 1824 )、约翰 . 沃尔夫刚 . 歌德、米哈依尔 . 莱蒙托夫( 1814 - 1841 )、与为他的《恶魔》画插图的画家米哈依尔 . 弗卢别里( 1856 - 1910 )类比。
沃兰德对与他所接谈的人解释来莫斯科的目的时,他的说法也不一样。对别辽兹与别兹多姆内他说是为了研究 海尔伯特 . 阿弗里兰克斯基的手稿。他是中世纪的学者,甚至在成为罗马教皇后,把自己的职责与对白色魔法,即天然的魔法的兴趣结合起来,与黑色 魔法不同,他可为人类造福,而不是造孽。在 1929 - 1930 年的稿本中,沃兰德径直称自己为白色魔法的专家,如海尔伯特 . 阿弗里兰克斯基(在最后的稿本中,沃兰德已经称自己为黑色魔法专家)。
他对瓦列特杂耍场及房室管理员尼卡诺尔 . 伊万诺维奇 . 鲍索伊说,他来是打算演一场黑色魔法(早期的稿本称为白色的魔法)。这场闹剧结束后 撒旦 对索柯夫称只是“想见到成群的莫斯科人在一起是什么样子,这在剧院里进行可再方便不过了。”
柯罗维耶夫-法戈特在盛大的撒旦舞会之前说沃兰德及其随行者去莫斯科的目的是想要举办这个舞会,它的女主人一定得叫玛格丽特,还得是一个本地人。根据沃兰德助手的说法,在一百二十一个叫玛格丽特的人中,除了小说的女主人公外,再没有合适的人选。
沃兰德是一个多面人,就如魔鬼一样,在与各种人谈话时戴着各种面具,对于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的回答各不相同,但所有这些说法都是他真实打算的一种伪装,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从莫斯科带走天才的大师与他的恋人,还有那部有关本丢 . 彼拉多小说的手稿。
沃兰德部分地需要那场黑色魔法的表演,以便玛格丽特能听到瓦列特杂耍场发生的事,并做好准备,与他的使者阿扎杰洛见面。这里撒旦是全知全能的:与他接触的人过去和将来的生活,他都知道,他还知道大师长篇小说的稿本,他与“沃兰德福音书”完全一致,也就是在牧首塘向那两位不走运的文学家所说的一样。
阿扎杰洛与玛格丽特在亚历山大花园见面的时候,向她引用了有关本丢 . 彼拉多长篇小说的片断,这不是偶然的,结果使得大师的恋人同意去见那位神通广大的“外国人”。因此当在盛大的撒旦舞会之后他从大师那里知道小说的题材后,沃兰德表现出的惊异,只是又一个面具而已。因此大师与其侍从的行为都服从一个目的:与大师会面,他被从医院里弄出来,是有关约叔阿 . 伽诺茨里及本丢 . 彼拉多的长篇小说的作者及他的恋人,以决定他们的命运。
《大师与玛格丽特》作者所创造的沃兰德与侍从在牧首塘的出现的情节根植于艾内斯特 . 捷奥多尔 . 阿马德 . 霍夫曼的传统,他是哲学神秘主义的鼻祖,德国浪漫派小说的先导,其中对市井小人进行了辛辩的讽刺。
沃兰德、科罗维耶夫-法戈特与别戈莫特都是“从虚空中幻化出来”。这里我们想起了小品文《阳台上的首都》( 1923 ),那里对其渊源所自有很好的揭示…“从虚空中幻化出一个警察,这是一个霍夫曼般的化人物。”在牧首塘的场景与霍夫曼的长篇小说《艾里克西尔魔鬼》( 1815 - 1816 )相呼应。在该书的引子中,故事也是在公园的林菌道上展开:“如火一样的太阳沉下山脊”。
作者邀请阅读者与他分享悬铃木遮蔽下的石凳上一班人物,那里:“心怀不可言状的惊 恐,我要观看那蓝色的怪异的巨大山峦。” 《艾里克西尔魔鬼》是卡普勒(天主教芳济会托勒托钵修士)米达尔德的笔记,叙述者是以日记的出版人的身分出现的。通过叙述人之口,霍夫曼进行了思考:“我们的,如我们通常所称的,幻想和神往的对象,可能只是神秘之线的神秘启示,他跨越我们的全部生活,并把我们所有的表象联系在一起,而且,我想,那些觉得可以强行扯断这些神秘之线,并去触摸那不可捉摸的、控制他的力量并与之较力的人,必遭覆没。
于是出版人开导读者:“你整个身心都充盈着神秘的震颤,那是生命与造化的神功所带来的;那时你已经觉得所有这一切就在你眼前发生,而你也你会准备去认同他。在那种心境下,你可以去读米达尔德的叙述了,而且这个僧侣的奇思异想,你只会当作是热烈的想象而导致的不连贯的戏说…”
在《大师与玛格丽特》里,故事发生在“异常炎热的日落时分”,“那时莫斯科已被太阳烤得灼热,裹着干燥的烟尘沉向环形花园方向。”在沃兰德及他的随从出现之前,别辽兹感到了“ 不可言状的惊恐”,他有一种说不清的预感,自己会死去。在 1929 年的稿本中沃兰德说:“夜之女儿,命运女神纺完了自己的线”,这暗示出莫斯科文艺协会主席命运的“神秘之线”很快就要被扯断。
既然别辽兹一厢情愿地认为,他的知识可以否决上帝和魔鬼,那就死定了,生命本身及生命的基础不属于理论的框架内。沃兰德向他提出了相反的“第七个证据”:这个文学家会摊上倒楣事, 叫做安努什卡-秋马,这是一不小心流到铁轨上的葵花油,而且电车女司机来不及刹车。
沃兰德承载着命运,此处布尔加科夫是在沿袭着俄罗斯的文学传统,她不把人的命运与上帝结合,而是与魔鬼联系起来。
这层意蕴最好的揭示是莱蒙托夫小说《宿命论者》( 1841 ),它是长篇小说《当代英雄》的一个组成部分。里面有中尉乌里奇与毕丘林的争论:“人们支配自己的命运吗?或者预先确定我们当中每个人最后的大限?这种事是可能的。”,为了证实这一点,他拿着手枪向自己开了一枪,可是子弹卡壳了。毕丘林向乌里奇预言他已死到临头,这事里就应验了。中尉被醉酒的哥萨克给砍死了,这个哥萨克先追上一头猪,并把它劈成两半。狂乱的哥萨克躲在木屋里,于是毕丘林要试一下自己的命运,他闯了进去。哥萨克的子弹掀掉了他的肩章,随后跟上的人制服了他。但是毕丘林如何也不能相信宿命论者:“我喜欢怀疑一切,可我的性格还是坚定不移,相反,说到我自己,我总是果敢地前行,即使我不晓得,等待着我的是什么。”
这里似乎接续了《福音书》的喻言,有魔鬼从一个人身上(“恶魔附体的人”)离开,附到了群猪的身上。群猪从悬崖上跳下去,都死掉了(路加福音第八章 26 - 39 节)。哥萨克劈死猪以后,恶魔从那里放了出来,附到了他身上,使其狂易(恶魔附体的人)。正是魔鬼想要了乌里奇的命。中尉问道:“老兄,你在找谁呢?”,哥萨克答道:“找的就是你。”并劈死了这个不幸的人。如此莱蒙托夫告诉我们,掌握人类生死命运的全权,不是在上帝手中,而是在魔鬼手中。上帝给人类意志自由,使她用自己果敢而审慎的行动,来对抗魔鬼施加于我们身上的厄运,如毕丘林在小说《宿命论者》中所做的那样。
布尔加科夫笔下的沃兰德,如此前在《不祥的蛋》里魔鬼洛克一样,也是命运的化身,他惩罚了别辽兹、索科夫与其他违背基督教道德准则的人。这个魔鬼是世界文学的头一例,他因违反基督的诫律而施加惩罚。
沃兰德还有一个原型,这是布尔加科失所熟悉的《浮士德》的现代版本。他是文学家与记者艾米里耶 . 利沃维奇 . 悯德林( 1900 - 1980 )所作的“长篇小说《浮士德的回归》的开始部分)(这部著作没有完成),它于 1923 年发表在选集的第二卷《复活》中,这里还有中篇其中还有小说《袖口上的信札》(选集原件保存在布尔加科夫档案馆中)。
《浮士德回归》的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初,而且这个浮士德很像《大师与玛格丽特》早期稿本中的大师,他生活在莫斯科,然后他去了德国。在那里他遇见了梅菲斯特,他名片上用花体黑字白地标明“梅菲斯特教授”。
在沃兰德的名片上同样也有“沃兰德教授”的字样。在 1929 年的稿本上用拉丁文表示,在最终的稿本中则没有出现:两个文学家在牧首塘在他的名片上看到了它,但是没有记住。沃兰德与悯德林笔下的梅菲斯特形象极其相似:“:总而言之…他脸部轮廓尤其优美,脸上则鼻子特别优美,它的形状异常端正,那是完全不多见的。它的形状是直角形的,斜边向上的,而且直角正好落在上唇上,可它怎么也不能与下唇吻合,自己孤悬在那里…这位先生有一双极端细长的脚,穿着黑袜(没有缝补过),着丝绒便鞋,而且肩上还披着那样的风衣。浮士德觉得,这位先生眼睛的颜色在不断变化着。
沃兰德就带着这副离奇的相貌,出现在一所不吉祥住宅的到访者面前,他出格的相貌特征有悯德林笔下的梅菲斯特的痕迹,而眼睛变幻的颜色带出现在长篇小说《白匪军》的梅什拉耶夫斯基中尉身上。“右眼闪着绿光,像乌拉尔的宝石,而左眼是黑色的…”
从布尔加科夫的第一个妻子 Т. Н. 拉巴的回忆录中我们得知,梅什拉耶夫斯基的原型是作家青年时的朋友尼古拉 . 申加耶夫斯基。但是这个原型的眼睛可不是色彩变幻的,而且布尔加科夫笔下的沃兰德与梅什拉耶夫斯基眼睛的颜色也不一样,通过它刻画两个主人公妖魔性格。
悯德林笔下梅菲斯特这个称呼是他的姓,人们管这位从布拉格来的教授(也是在德国的外国人,如沃兰德在俄罗斯)叫做科拉德 . 赫里斯托弗尔。在 1929 年的稿本中,沃兰德被称为捷奥多尔,这可在他的名片上看出来。有趣的是,这两个名字都令人难以置信的与上帝联系在一起。克里斯托弗尔是从希腊文中译过来的,意思是“承载耶稣大道之人”,在悯德林笔下有讽刺的意义。在《浮士德归来》中梅菲斯特与上帝没有牵扯,他建议浮士德参加集体自杀的组织活动,这次他们要回到俄罗斯。可能这里暗指第一次世界大战。也不能排除这是暗指十月革命,因为这部小说的续集没有面世。
布尔加科夫笔下的沃兰德在早期的稿本中名叫捷奥多尔,是从古希腊语翻译而来,意思是“上帝之赐”。此处不仅是借用,而且也暗指沃兰德与约叔阿 . 伽诺茨里的关系,他决定了大师与玛格丽特的命运,但是这个命令要求沃兰德来执行。
类于此的上帝与魔鬼互用的源头还包括德国浪漫诗人,讽刺作家海涅( 1797 - 1856 )的政论性作品《路上图景》( Путевые картины )。此处,他把英国保守党与自由党之争暗喻为上帝与魔鬼的斗争。海涅不无讽刺地指出,“上帝创造出的钱太少了”,这是指世界上恶的存在。
沃兰德往人群中散发卢布,这些后来变成了废纸片,他以如此偷梁换柱方式满足了对金钱的渴求。在《路上风景》中,海涅生动地描绘了这样一个故事:上帝在创造世界的时候,从魔鬼那时拿去很多钱,作为他获得世界的抵押。结果上帝没有阻止自己的债务人“为非作歹”。而魔鬼也不想让世界完全毁灭,因此这样一来他就会失去自己的抵押金,故而他也谨守自己的界限,上帝也不糊涂,他清楚魔鬼的怎么对他来说是一个保证,使他敢于对世界的控制权交给魔鬼,让他们进行组阁。就这样 “萨米埃里”创建了地狱的军队,维里杰乌日成了大臣,维兹里布兹里成了国务秘书,老祖母获得了殖民地等等。这个联邦开始按自己的方式进行经营,虽然他们在内心深处有罪恶的意志,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不得不与追求世界的福祉,为了福祉,他们可以不择手段,他们以此作为对自己屈就的奖赏。
在《大师与玛格丽特》的早期稿本中提到了邪恶的大臣,在为创作小说准备的材料中留下了从 М. А. 奥尔洛夫所写《人与魔鬼关系的历史》( 1904 )摘抄了各种类型的魔鬼和撒旦名称,其中就有在海涅诗中出现的赛米埃里、维里杰乌日,还有“阿德拉马列赫,地狱里伟大的大臣”。在《路上风景》提到过的一个魔鬼是维兹里布兹里保存在小说最终的稿本中,他与科罗维耶夫-法戈特有很紧密的联系。
海涅讽刺性地利用了歌德《浮士德》中的诗句,它也是《大师与玛格丽特》的卷首题词:“然汝究为何底人也?吾之为力,本欲恒为恶行,然亦终成善事。”海涅则反其道而行之,魔界的力量不得不向善,可为达此目的他们不惜采用最卑鄙的手段。
德国的浪漫主义者讽刺同时代的政治家,他们宣称追求世界的福祉,可终日所行不能令人恭维。
布尔加科夫笔下的沃兰德,如歌德的主人公,本欲作恶,却成就了善事。为了得到大师与他的小说,他惩罚了投机文学家别辽兹、叛徒巴龙 . 马太和很多其它的奸人,比如偷东西的餐厅服务员索科夫,或者贪赃的房屋管理员尼卡诺 . 伊万诺维奇 . 鲍索伊。但是他要把关于本丢 . 彼拉多小说的作者交付魔界控制这只是表面的恶,既然这事充满善意,而且是直接受约叔阿 . 伽诺茨里之托,后者是善的化身。
但是如海涅一样,在布尔加科夫笔下,善恶最终纯由人自己所植。沃兰德与他的随从只是令植根于自身的恶行与美德有所显现而已。人们对乔治 . 别加利斯基的残酷态度在瓦列特杂耍场变成仁慈,而最初的恶,当人们想砍掉报幕员的头,成为表现善的必要条件:对掉头的报幕员的怜悯。
沃兰德对利未马太的话最明白地提示了善与恶的辩证统一与互补,那时拒不向“邪恶的精灵与阴间的统治者”问候:“你说出那些话来,似乎就认可了阴暗与邪恶。你想过这个问题吗:如果不存在恶,何来你所行的善事?如果地上的阴影消失了,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你知道阴影都因物体和人而来。你看我长剑所留下的阴影。林木与生物都会留下阴影。你不想拔除地球上的林木与生物,把它无扫荡净尽,后来只能享受光秃秃的世界吧?你这个蠢人。”
除了海涅的《路上风景》之外,法国作家,诺贝尔奖获得者阿那托尔 . 法郎士(蒂波)的哲理论著《伊壁鸠鲁的花园》( 1894 )也曾涉及这个问题,书中断言:“恶是必需的,如果它不存在,也就不存在善。没有牺牲就没有勇敢,就没有痛苦,就没有同情。 ”
“那么为共同的福祉自我牺牲与自我献身的价值何在呢?没有恶丑;没有爱,那有恨,没有美,哪有丑。世界生生不息,生命孕含着价值,只有归功罪恶与痛苦。因此不要怨恨魔鬼。他至少创造了宇宙的一半。这一半是那么紧的与另一半连在一起,如果触动了其中的一半,就会为后一半同样的损害。恶行被根除完毕,美德就无所依存了。”
《伊壁鸠鲁花园》里的这段话显然与《路上风景》无涉,但是两者都有同一个相同的来源,海涅似乎是有所耳闻,布尔加科夫定是无所知悉。当时有一位备受争议作家 . 阿尔丰思 . 费朗索瓦 . 德-萨特侯爵( 1740 - 1814 ),他为阿纳托尔 . 法朗士(玛丽 . 费朗索瓦兹 . 阿鲁埃)所推崇。他著的《新尤斯津娜》 (1797) ,书中背景与伏尔泰( 1689 - 1778 )生活年代暗合,书中,他雄辩地发问:“身怀更高哲学智慧的人难道没有权力,对着查第格中前面天使奥斯拉(伏尔泰的小说《查第格或命运》 1748 )申辩,因为善要倚仗恶而生,顺理成章的,善也可会导致恶,如果他们本应如此。既然他们本质上正是行善的一种方法?他们不会有理由对此补充说吗,总的来说是,善或恶,这个或那人,没有区别的,要是不幸总是伴随着美德,兴盛总是伴随着恶行,既然万物在自然的眼中都是平等的,因此顶尖智慧的作法是在得势的恶人中占有一席之地,岂不更胜于混迹于注定要倒楣的有德行人中间?”
这里德-萨特所引用的伏尔泰还是置善高于恶之上,虽然他也承认,世上的奸邪之徒远多于忠正之士。
查第格:这么说,没有罪恶和灾难可不成,还需要她们编织善人的命运? ”
奥斯拉:罪恶之人总是不幸的,他们的存在只是为考验世界上那些为数不多的忠正之士。恶兮善所倚。查第格:
如果世界上完全无善又无恶呢?
奥斯拉:那样一来,此一世界可就全成了彼一世界了,世事安排构成了另外的贤明大道。可是这个贤明大道只处于至圣之所在。这是完美的所在,恶无缘接于此境。至圣之主创造万千世界,每个世界各不相同。这无尽的多样性是他无边法力的一个象征。地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无尽的天空没有相同的彩耀,你在你所生的原子上所见到的一切,都各处其位,各因其时,为一个亘古不变、包罗万象的规律所主宰。你看到这个孩童偶然落水,那个房子偶然被烧毁,可偶然是不存在的,世界的一切或是考验,或是惩罚,或是奖赏,或是警示。
伏尔泰在作品中采用了《波斯生活》中的《东方纪事》。善恶二元分法取材于古波斯的琐罗亚斯德教,《东方记事》中的光明之神奥尔穆兹德( Ормузд )或者阿胡拉玛兹德( Ахурамазд )与黑暗之神阿里曼( Ариман )或者安格拉马依尼( Анграмайнь )的关系总是处于复杂的相互作用中。两者代表了自然的两个“永恒的源头”。奥尔穆兹德不能负责由阿里曼所做的恶,这种恶原则上是不能被排除的,而他们之间的斗争,则是生命的源泉。伏尔泰把忠义之士置于最高存在的庇护之下,那个最高存在是另一个完美的世界的创造者。
德-萨特把自然界善与恶等量齐观。如他在《新尤斯津娜》和其它长篇小说中所要证明的,先激起他对恶的憎恶后,可不因他原初的向善倾向,而使其导向人的善根。在德-萨特的长篇小说中,差不多所有为逞一已之欢娱的主人公都走向毁灭。
法朗士如德-萨特一样,从伏尔泰的说法中抽去了最高实在,而使善恶等量齐观。布尔加科夫笔下的沃兰德,也包括《大师与玛格丽特》的作者,也持这种等齐善恶的观点。与伏尔泰不同,他不是无情的决定论者,因此沃兰德正好把别辽兹称为轻慢偶然性的人。
沃兰德执行约叔阿 . 伽诺茨里委托-布尔加科夫就是这样别出心裁的实现了性之本善与本恶的互补。这个思想大概是从意大利传教士玛乌里齐奥 . 咯尔佐尼关于中东的宗教社团伊也汲特著作的片断上得来的。这本书保存在普希金的 《阿尔兹鲁姆旅行记》( 1836 年)所附的材料里。那里提到“伊也汲特教徒们认为,上帝发号施令,但要委托魔鬼来执行。”
约叔阿通过得未 . 马太请求沃兰德,把大师与玛格丽特带在身边。从伽诺茨里和他唯一学生的角度来看,给大师的奖赏是不太完全的。“他没有获得世界,他获得了安宁。”而从沃兰德的角度来看,安宁要好于“赤裸的世界”,因为这留下了创造的空间,撒旦劝说创作本丢 . 彼拉多长篇小说的作者:“为什么还要走那条已到尽头的路?(也就是继续已经完成的长篇小说)…噢,充满浪漫情怀的大师,你不想白天与自己的女友在开始绽放的樱桃树下漫步,晚上来呤听舒伯特的乐曲?不想愉快地手里拿着鹅毛笔在蚀光下写作?你不想如浮士德手里操着曲颈瓶在试管造人一样,也塑造自己所亲灸的人物?”
沃兰德如约叔阿一样所见略同,只有忠实,古板的利未马太知道能享受这“赤裸的世界”,这却不适于天才的大师。沃兰德心里带着怀疑和困惑,他见到这个世界满是乖离(大师所见也是如此),倒不如把最高的奖赏给了大师。
沃兰德在瓦列特杂耍场所说的:“表面上大家都变了…,我要说,不过这城市也一样。西服再没有要说的了,但是又出现了…像这些东西…如有轨电车,汽车…我对公共汽车、电话和其它…仪器…没有兴趣,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这些人的内心也发生了变化吗?”这些话与德国存在主义哲学的奠基人马丁 . 海德格尔( 1889 - 1976 )的思想相呼应,那是在他的《艺术创作的起源》中所说的:“飞机和收音机属于最新出现的事物,但是当我们想这些事物的时候,我们却记起了其它东西。最新的事物,这就是死亡和审判。”
虽然在 1935 年至 1936 年学者会见到有关的材料,但是海德格尔的著作只是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都出版。理论上《大师与玛格丽特》的作者完全能够从他的听众(他与哲学家波波夫要好)那里知道《艺术创作的起源》。沃兰德关于仪器的那些话只是写在最后的阶段写入小说的,那是在三十年代末)。更重要的是作家与哲学家的思想神奇地巧合。海德格尔的下述论断非常有趣,他紧接着“死亡与审判”的话之后说,“概括来讲,人们用‘事物'这个词命名所有东西,这东西只要完全不是空无所有。根据这个意义,艺术创作也就是那种事物,其中只要他有某些真实的东西。”
布尔加科夫笔下的沃兰德最直接复活了被烧毁的大师的长篇小说。艺术创作的材料只存在于创作者的头脑中,他被重新具体化后,变为可感的事物。
在写作《大师与玛格丽特》的准备材料中还有一份摘录,是有关卡里奥斯特罗伯爵的:
“卡里奥斯特罗, 1743 - 1795 ,生于巴勒莫。亚历山大 . 约瑟夫 . 巴里扎莫 . 卡里奥斯特罗-菲尼克斯”。最初,在 1938 年的方案中,卡里奥斯特罗也是出席撒旦的舞会日客人之一,但是在最后稿本的有关章节中,把菲尼克斯伯爵去掉了。因为他不能重复沃兰德的形象。《大师与玛格丽特》没有一个文学作品中人物原型,或是实际存在的人物,在书中的以角色的形式出现。
与约叔阿 . 伽诺茨里不同,沃兰德认为人都是不善良的,而是凶恶的。他在莫斯科的使命就在于彰显人性中的本恶。沃兰德与他的随从挑动莫斯科人任意胡闹,确信他们完全无法无天后,开始讽刺性地惩罚他们。
沃兰德的一个重要原型是列奥尼得 . 安德列耶夫( 1817 - 1919 )的剧本《人的生活》( 1907 )中一个穿灰衣服的人物。要指出,这个人物出现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作者非常熟悉的 С. Н. 布尔加科夫的《众神的盛宴》( 1918 )中,而安德列耶夫的剧本为《撒旦的盛大舞会》提供了框架。
在《人的生活》前言里,有一个灰衣的人,象征着命运,名叫洛克,还称“黑暗之王”,他在谈到人时说:“人为前行的光阴驱迫,不能自主地履历生命的所有阶段,无一或缺。为视界所限,他任何时候也看不到下一个阶段是,可他移动的脚步却正要践履其上;为知识所限,他任何候都不知道,下一天或下一个时刻给他会面临什么。他茫无所知,为各种预感折磨,为各种希望和恐惧所焦虑,木然完成这些确定不移的先定目的。沃兰德预告了为知识所限的沃兰德之死,他因为这些不祥的预感而到焦虑,并且视界所限的大师提供了“最后的避难所”,他不应得见神性启示的光明,不应得见约叔阿 . 伽诺茨里。
根据俄罗斯网站《布尔加科夫百科全书》内容选译
又该网站是根据鲍里斯 . 索科洛夫的《布尔加科夫百科全书》制作
( Булгаковская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 2002 Локид , Ми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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怯懦是人类最严重的缺陷
作者:Alice 发布时间:2007-10-25 11:51:29
《大师与玛格丽特》是布尔加科夫最著名的小说之一。昨夜一直看到凌晨两点,加今天上午继续埋头,酣畅淋漓地读完了它。
读者这样持久而强烈的兴趣证实了作者的技巧。文本中嵌套文本,故事中嵌套故事……挑战了读者对于叙事线索的接受能力。撒旦折腾莫斯科的故事以及耶路撒冷彼拉多的故事互相映衬,后者更是前者的引子。两个故事的基调一样,热烈、血腥,满溢着摧毁和创造的强大的力。诡异的想象让读者畅心所愿地达到种种极限。那些残忍满足了我们出轨与破坏的阴影,所以我读得尤其痛快。
主题古典并且鲜明。莫斯科已经堕落,人心已经变化,人人都在谎言中生活。一切已经腐朽,善无法感染它。只有恶的摧毁才能同时换来重生。更富有深意的是,玛格丽特在遇见撒旦之前只是一个痴情软弱的美丽女子,可是与撒旦会面之后变成了魔女。她敢于横扫仇敌的家,敢于鼓励大师投向新生活,敢于嘲笑阻碍她幸福的一切人物。魔女的玛格丽特是非常恣意地,非常强大而完整的――人,而绝非一个单薄的恋爱的女人形象。
这个转变是一个极大的讽刺,魔比人甚至神更能让人完整。这个堕落的城市仿佛封闭的监狱,恶反而成为通向自由之路。
看《飞翔》里的这一段,多么激越而流畅:"我身隐蔽,自由来去!我身隐蔽,自由来去!玛格丽特顺着自家门前的小巷飞到和它垂直相交的长街上……伴随着她的只剩下了飞行在她左上方的圆圆的月亮。她的头发早已完全松散开,她感到月光带着呼呼的啸声冲刷着她的全身。往下看,两排稀疏的灯光迅速汇成两条长长的光带,那光带又迅速消失在她身后。"
大师是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典型形象,正直、有天分但是怯懦忧惧。其中稿件被据,焚烧稿件……简直是布尔加科夫自己的经历。也有人开玩笑评论布是给自己塑造玛格丽特求得安慰。她坚贞强大的爱情是他的庇护,她是他的女神。
小说中的莫斯科城是被谎言笼罩的,人们在谎言下或者如鱼得水,或者怯懦苟且。本丢彼拉多说:"怯懦是人类最严重的缺陷。"整个故事中,战胜怯懦的人少之又少。莫斯科的人已经不能再靠自己的力量觉醒,所以撒旦来了。
想起这个写信向斯大林求一个助理导演职位的布尔加科夫,想起他面对二百九十八篇敌视和漫骂的文学批评,想起他拒绝修改《莫里哀》的剧本……这个人最后被全苏作协主席法捷耶夫评价道:"是一个不论在创作上,还是在生活上都没有背起沉重政治谎言包袱的人。他走过的是一条真挚的人生之路。"
因为他面对谎言没有怯懦,《大师与玛格丽特》才如此地激越、充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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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和玛格丽特》:没有自由,就没有文学
作者:drunkdoggy 发布时间:2022-05-08 22:54:34
《大师和玛格丽特》被公认为20世纪最伟大的俄语文学作品之一,作者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是俄罗斯“白银时代”的经典作家,也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开山鼻祖,按创作时间来算,《大师和玛格丽特》比《百年孤独》的创作早了26年。它完成于1940年,但由于历史原因,直到1966年其手稿才被发现,震惊世界文坛,被称为世界级的文学发现。
布尔加科夫只活了不到49岁,他的文学生涯是高密度的,他的人生也随大时代的变革而跌宕。他本是乌克兰人,1891年出生于基辅,到了1922年,乌克兰成了苏联的一部分。他曾经是个医生,后来弃医从文。俄国内战时他曾参加过白军和乌克兰民族军,后来成了苏维埃作家。他曾经是当红剧作家,后来上了出版黑名单,穷困潦倒。
他一生中最大的好运仅维持了不到一年。1926年,他的小说《白卫军》改编的戏剧《图尔宾一家的命运》在莫斯科艺术剧院首演,引起轰动,得到了斯大林的赞赏,说该剧“显示了布尔什维克无坚不摧的力量”。次年,又遭到官僚文人集体口诛笔伐,称其“严重反苏维埃”,从此该剧被禁演,而后舆论风暴愈演愈烈,作家的所有作品都再也没有通过审查的可能了。
1930年,布尔加科夫已经走上绝境,他开始给斯大林写信,口吻既骄傲又卑微。他说:“在我十年文学生涯里,舆论界关于我的创作写了301篇评论文章,其中赞扬的有3篇,恶意辱骂的有298篇。”“在苏联,我成了俄罗斯文艺旷野上唯一一匹文学恶狼。有人劝我将皮毛染一下,这是一个愚蠢的建议。狼无论是染了颜色还是剪了毛,都绝对不会成为一只卷毛狗。”他请求说:如果苏联不能使用他的讽刺文学才能,请让他移民国外。如果不能,他希望得到莫斯科艺术剧院一个助理导演的职位。他说,“如果不能任命我为助理导演……我就请求当个普通配角演员;如果当普通配角也不行,我就请求当个管剧务的工人;如果连工人也不能当,那就请求苏联政府以它认为必要的任何方式尽快处置我,只要处置就行……”
几天后,他接到一个电话,是斯大林打来的。斯大林拒绝了布尔加科夫的移民请求,给了他一个剧院助理导演的职位,但布尔加科夫在创作上仍处于被禁状态。这对一个作家来说是极其痛苦和耻辱的。
不过,布尔加科夫明知自己永无出头之日,却从未停止写作,因为写作于他是天命。他说:“作家不论遇到多大困难都应该坚贞不屈;如果文学是为了让个人生活更舒适和富有,那这样的文学便是一种令人厌恶的勾当。”
《大师和玛格丽特》是布尔加科夫的遗著。写作历时12年,八易其稿。作家从1928年开始写,两年后,得知自己上了出版黑名单,他将手稿扔进了火炉。又过了一年,他又重新开始写,直到1940年去世前一个月才停止了写作。由于这是一本无法公之于众的作品,布尔加科夫做到了毫无保留。这部作品是大胆和先锋的,既继承了文学传统,又远远超越了它。
直到26年后,这部手稿才重见天日,它首先在西方出版。每次出版,都被抢售一空。后来,苏联也出版了它的完整版,给了布尔加科夫公正的历史评价。随着作家更多作品的出版,还引发了“布尔加科夫热”,形成了一门“布尔加科夫学”。
一本书、一个作家成了一门学问,当然是因为它/他的奇异、丰富、复杂和超前。就像你很难去概括红楼梦一样,这本书也很难概括:它有四条故事线、三个不同时空,彼此交错,人物众多;小说出现了“书中书”的套娃结构,套娃之间彼此交集,相互作用。听上去是复杂,其实,只要抓住作家一生都在书写的一个主题,进入它就容易多了。这个主题就是:个人与权力,艺术与权力。
一
这本书有四条故事线,上天入地,纵横古今,依次是:魔王来到当代莫斯科的故事,彼拉多处死耶稣的故事,大师和玛格丽特的爱情故事,以及一个年轻作家的成长故事。它们是交错轮流出场的,就像交响曲,不同乐章轮流演奏,这就导致时空的不断跳转,视角的不断切换,最后,它们交织在一起,同声齐唱。
第一个出场的是当代莫斯科的故事线。1929年的一天,魔王来到了莫斯科。他化身为一个外国教授,自称沃兰德。跟他一起来的,是一群化身为魔术师、教授、翻译、合唱指挥、杂耍小丑的随从恶魔。魔王此番莫斯科之行,想弄清一个问题:距离十月革命成功已有十几年,俄国究竟有了什么变化?此番他带领四个随从来考察一番,就是要用他的魔法检验一下“市民的内心是否发生了变化”。
小说开头就魔幻又现实。莫斯科文联主席、文学杂志主编柏辽兹和一个叫伊万的青年诗人(笔名别兹多姆内,意为“无家汉、流浪汉”)正在街头攀谈。伊万刚刚在文学刊物头版上发表了诗歌,春风得意,博学的柏辽兹主编正在指导他。柏辽兹谈到伊万诗歌里存在一个问题,他告诉伊万,耶稣这个人压根就没有存在过,他完全是一个臆想出来的人物。这时,一个陌生人加入了他们,这就是化身为外国教授的沃兰德。沃兰德说,耶稣这个人其实是存在过的。柏辽兹和伊万不以为然,他们说,世上的一切都由人主宰。沃兰德反驳说,柏辽兹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他预言:柏辽兹今天会被一个女共青团员斩首。他还说,这事儿避免不了,因为安努什卡已经买好了葵花籽油,还灌到了瓶子里。柏辽兹和伊万面面相觑,觉得这个沃兰德一定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要么就是个外国特务。
结果当天意外真的发生了。柏辽兹路过电车轨道的时候,一个女性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油,柏辽兹一脚踩上,滑倒在铁轨上,刚好电车驶过,柏辽兹当场身首异处,驾驶电车的正是一个女共青团员。伊万目睹了预言成真的过程,吓得魂不附体。他先是跳进河里,又衣冠不整地冲进作协,向大家讲述自己目睹的一切。当然,没人信他,最后,伊万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话说,沃兰德告别了柏辽兹和伊万后,又和他的随从们来到莫斯科杂耍剧院,这回,他的身份成了魔术师。他们表演了“黑魔术”,让空中下起漫天的卢布雨,贪婪的人们洋相百出;他们大闹柏辽兹主管的作协会所,发现莫斯科文联餐厅的厨子将不新鲜的羊肉和鳕鱼卖给顾客;他们来到剧院,发现经理贪婪好色,财务主任贪污受贿;他们来到大学,发现体面的教授在得知自己的亲人失踪后,并不去寻亲,反而赶来莫斯科争夺房产……
短短两天内,沃兰德的到来就把莫斯科搅了个天翻地覆。此番人间之行,结论是:莫斯科昔日的荣光早已荡然无存,成为一片堕落的恶土。
这就是第一个故事:魔王化身沃兰德来到莫斯科考验人心、惩恶扬善的故事。有趣的是,沃兰德只是个破坏秩序的搅局者,真正作恶的是市民自己。魔王在这里,只是一份试炼人心的辩证力量。这个故事的写法很像布尔加科夫崇拜的乌克兰文学前辈果戈里,用讽刺幽默的喜剧揭示真相,想象力怪诞离奇。
再说第二条故事线。这个故事的风格完全不同,它肃穆庄严,震撼人心。
时间回到两千年前的耶路撒冷。罗马总督本丢·彼拉多受命处死约书亚。约书亚是一个希伯来文名字,就是希腊文的“耶稣”,意思是救世主[3]。传说中,约书亚是以色列的民族英雄,也是个流浪哲人,有很多追随者。后来,他以煽动群众颠覆罗马帝国之罪,被罗马总督彼拉多审判,钉上了十字架。他死后复活,成为救世主耶稣基督。
关于约书亚这个人,据非基督教历史学家约瑟夫斯的《犹太人的古代史》和塔西佗的《编年史》记载,是真实存在过的。当然,历史学家也记载了罗马总督彼拉多把耶稣钉上十字架的事。
彼拉多的职位,相当于检察长。四大福音中,彼拉多的形象很一致:他在回避自己处死耶稣的责任。《马太福音》记载,彼拉多洗手以示不负处死耶稣的责任,且不情愿地送他上刑架。《马可福音》说,彼拉多知道耶稣并未对罗马帝国策反,彼拉多处死他是不情愿的。在《路加福音》中,彼拉多否认耶稣对帝国策反。在《约翰福音》中,彼拉多说:我没发现他有什么罪过,并且问犹太人是否可以释放耶稣。根据历史学家阿加皮亚斯的《综合历史》记载,后来,王朝更迭,著名的暴君卡里古拉执政后一年,彼拉多自杀了。
不得不说,彼拉多这个人物太具有文学性了。他的内心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挣扎?千年来,很多文艺作品都探索过这个问题,在这些作品中,他要么软弱而苦恼,要么铁腕而冷酷,要么疲倦不堪,并不在乎耶稣是谁,只想快点处理完这件麻烦事。那么,布尔加科夫笔下的彼拉多是怎样的呢?
小说是这么写的:约书亚是个流浪哲人,他有很多信徒,随时记下他的言行,比如后来写《马太福音》的马太,但这个信息传播过程,由于文化水平的不同,很容易产生曲解。比如,约书亚说,旧信仰的神殿即将崩塌,真理的新神殿将要建立。这是一个比喻,为的是方便群众理解。结果,信众就一拥而上把耶路撒冷的神殿给拆了。就这样,约书亚成了煽动群众闹事的暴徒。按照犹太祭司的决定,彼拉多要来审判约书亚,判他死刑。而彼拉多跟约书亚交谈后,知道他并没有罪,并被约书亚的人格力量所触动。
是屈从于强权的命令,还是跟随自己的内心呢?彼拉多陷入了极大的矛盾痛苦之中。最终,怯懦占了上风,他还是把约书亚送上了十字架。他不愿承担这个历史责任,于是派人暗杀了出卖约书亚的叛徒犹大,替约书亚报仇,也为自己赎罪。当然,这个举动的意思是:罪不在我,一切都是犹大的错。后来,他在羊皮卷上读到了耶稣的一句话:
“怯懦是人最深的罪。”
这句话让他失魂落魄,痛苦不已。
与历史传说中的彼拉多不同,这个小说里的彼拉多并没有自杀,而是被困在了自己的悔恨中。在此后近两千年中,他都独自坐在荒山峭壁上,承受着偏头痛之苦,昏昏欲睡又无法入睡,他在每年的月圆之夜睁开双眼,喃喃自语地念着这句话:“怯懦是人最深的罪。”他渴望一条月光之路能够带领他去寻找救赎,找到耶稣,和他探讨这句话的含义。其实,聪明的彼拉多怎么可能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呢?
整本书已经过半的时候,书名里的大师和玛格丽特才终于出现了。你不妨想象一个90分钟的电影,电影名就是主人公的名字,可是这个人到了第45分钟才出场,对观众来说,很奇怪,也吊足了胃口。而这个人一出场,之前所有的不相干的人物、故事都联系到了一起。这就是第三条故事线:大师和玛格丽特的故事。在这里,四条故事线、三个不同时空里的人物故事同时出现了,交织在了一起。
时间回到当下的莫斯科,一家精神病院里,一位病人自称大师。他原本是个历史学者,一次偶然的机会得了一大笔钱,便辞了职,专心写作。写的什么呢?彼拉多审判耶稣的历史故事。说到这儿你肯定知道,开始套娃了。没错,第二个故事是一本“书中书”,一个长篇历史小说。小说写出来后,作家投稿给文学杂志,结果,莫斯科官僚文人和他的随从们的蔑视和猛烈攻击。
杂志编辑首先质问他:你是谁啊?你从哪来?是谁授意你胆敢写这种题材的小说的?显然,在当时的文坛有条默认的规则:宗教题材的作品是不可以写的。你也许还记得这本书开头那一幕,莫斯科作协主席柏辽兹就说,在无神论国家,耶稣这个人是不存在的。但“大师”身为历史学者,他知道那段历史,而且,他写的也并不是宗教,而是权力与个人良知的关系。但是,文坛官僚们可不管这些。
在报社,“大师”被奚落一通后,被告知他的小说不可能发表。结果没想到,没过两天,一家报纸发表了一篇批评文章,标题是:《编辑卵翼下的敌人》,指责作家“利用编辑的麻痹和无知,企图把颂扬耶稣的私货塞进我们的报刊”。同时,另一份报纸也刊载了两篇批判文章,语气更为激烈,称作家为“猖狂的旧教徒”。起先,这些文章看上去言不由衷,虚张声势,“大师”只觉好笑。但后来,批判之声愈演愈烈,“大师”开始意识到,这些人是在宣判自己的死刑,自己的文学之路彻底毁灭了。
“大师”陷入惊怖之中,他烧毁了自己所有的手稿,进了精神病院,他隐姓埋名,称自己名叫“大师”。在第一条故事线的结尾,青年诗人伊万进了精神病院,就在这里,二人相遇了,伊万讲了自己的奇遇,只有大师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大师也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伊万。
再说玛格丽特。她原本是莫斯科上流社会的一位已婚女性,十分美貌,19岁就嫁人了,过着所有莫斯科女性都羡慕的优越生活,但她却觉得,自己“从未有过一分钟的幸福”。认识大师后,她觉悟到丰富的精神才是生命的意义,深深爱上了大师,成了他的秘密情人,两人一起住在莫斯科一间半地下室里。正是她把这个可怜的作家叫做“大师”,正是她鼓励大师写完了彼拉多的故事,也是她心痛地从火中抢出大师的残稿。她对大师说,自己明天就向丈夫坦白,自己爱着另外一个人,然后永远在大师身边陪伴他。但大师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毁灭了,不想连累玛格丽特一起毁灭。就这样,他失踪了。所以这本书第二部一开场,玛格丽特正焦急地到处寻找大师。
大师以为自己失踪后,玛格丽特就会回到丈夫身边,重新过上好日子呢。但是,他实在低估了玛格丽特。
为了能得到大师的下落,玛格丽特竟然与魔王的随从订立了契约。在歌德的《浮士德》中,靡菲斯特诱使浮士德出卖了灵魂,换取了24年的风光与权力。而玛格丽特跟魔鬼订了契约,为的是爱。
恶魔让玛格丽特涂上一种叫回春脂的东西,变身为女妖,为魔王主持了盛大的舞会,她接受恶魔们的膜拜,并赤身裸体在莫斯科的夜空中飞翔。这当然是来自恶魔的考验。成为女妖的玛格丽特变得原始、自由、充满能量,她赤身裸体在莫斯科的夜空中飞翔,寻找着那些诋毁“大师”的评论家。她闯入一个评论家家中,把里面的东西砸了个粉碎。她飞翔在城市上空的一幕,很难不让人想到画家夏加尔的两幅名画的结合:《城镇上空》(Over the Town,1918年)和《躺着的裸女》(Nude Lying Down,1914年)。虽然小说和画中的飞翔各有各的故事,但两者的共同之处在于,那是一种充满诗意的想象,一种爱的飞翔。
玛格丽特用牺牲自我的方式,一一兑现了诺言。话说,魔鬼在莫斯科游历这些日子,什么人性的弱点他都见过了,但是,他还没有见过爱。玛格丽特对大师的爱,为人世间所不容,却纯金般赤诚,感动了地狱里来的魔王。最后,她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了大师,焚毁的手稿也奇迹般地重新回来了,他们又住进了莫斯科那间半地下室。对魔王来说,考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飞回了虚空之中。
可是,这世间还是容不下他们的爱。后来,耶稣又派马太来同魔王商量,让他收留了他们。最后,魔王答应把大师和玛格丽特带走,他找了一片宁静美丽的花园,给了他们永久的安宁。显然,这花园是伊甸园的象征。
在大师离开人间之前,还答应了耶稣一个请求:释放他笔下的人物:被悔恨囚禁了两千年的彼拉多。于是,大师又拿起里笔,继续写他的书,给了彼拉多一个结局:他踏上了月光之路,追随耶稣而去,灵魂得到救赎。
这就是大师和玛格丽特的故事线。
最后一条故事线就是青年诗人伊万的成长了。在魔王诱惑下,他经历了现实和精神世界的双重冒险,认清了现实,分辨了善恶。最后,他痊愈了,从精神病院回到家中,他知道自己以前写的都是坏诗,决定再也不写诗了,改行当了历史学者。
话说,在大师离开人间之前,还答应了魔王带来的一个请求:释放他笔下的彼拉多。你可能不明白了,魔王为什么这么关心一个小说里的人物命运呢?这就是这本书最有意思的地方了。
原来,魔王是“大师”的小说读者!约两千年前,魔王目睹了彼拉多审判耶稣的一幕,两千年后,他读到了被“大师”烧毁的彼拉多小说手稿。作为历史人物的彼拉多早已死去,但作为文学人物的彼拉多却被大师写活了,还活了两千年,当然,也被自己的良心折磨了两千年。可见,在作家布尔加科夫笔下,魔王、耶稣这种神话空间的人物,与一本写得很棒的小说中的人物是同在一个空间的,一个永恒的、超越性的空间。在那里,评判文学的,仅仅是它文学性的优劣,而非一时一地的世俗价值的好坏。
在这本书中,不仅魔王读过大师的小说,耶稣也读过。他们都觉得,大师用他丰富的历史知识和卓越的文学才华,还原了一个真实的彼拉多。同时,他们也觉得,彼拉多也应该得到救赎了。于是,小说中最神奇也最令人拍案的一幕发生了:现实时空的大师接受来自神话时空的人物委托,给了他虚构的小说时空中的彼拉多一个结局,他和玛格丽特与魔王一起飞翔在彼拉多所在的那座山壁之上,对他大声呼喊道:“你自由了!你自由了!”
在小说的最后,伊万在梦境中目睹了这场震撼人心的文学奇迹:他看到,夜空中,彼拉多跟在耶稣后面奔跑着,他一再地请求耶稣告诉自己:死刑从未有过,从未有过。而耶稣微笑着说:当然,从未有过,都是你的幻觉。这一刻,彼拉多终于被救赎了,他追随着耶稣,一同走上“沸腾的月光之路”。这梦境中的最后一幕,将三个时空漂亮地汇聚在了一起。这一刻,虚构与真实、神话与历史,早已无法分辨。
在这本书里,每个人都得到了审判和救赎。伟大的想象的力量,可以让魔王来到人间惩恶扬善,让美丽的玛格丽特在城市上空飞翔,能点化被痛苦蚕食了两千年的彼拉多,也能让文学超越世俗评判和焚烧的烈焰,得到超越性的永恒王国的最终“审判”。
二
那么,两千年前的彼拉多和现代莫斯科,这两个时空有什么关系呢?作家究竟为什么把这些人物放置在同一本书里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说到几个主要人物各自的象征了。
先说沃兰德。这个魔王形象显然是从歌德的《浮士德》里走出来的。在《浮士德》中,他叫靡菲斯特,是魔鬼,也是中世纪的魔法师的神。他化身为各种形象来到人间,时而变成旅行者,时而变成外国贵族,诱惑人类签下出卖灵魂的契约,换来内心欲念的实现。
靡菲斯特有句名言:“我属于那种力的一部分,总想作恶,却又总是行善。”这是种什么力?万事万物既然有开始,就有结束。有生命,就有死亡。有光明,就有黑暗。有上帝,就有魔鬼。所以,所谓魔鬼,并不是什么吓人的鬼怪,而是否定的必然之力的一种象征,是推动历史发展的辩证的力量。就像靡菲斯特自称的那样,他是“永在的否定的精灵”。
《大师和玛格丽特》开篇就引用了靡菲斯特这句名言。作家还特意强调,沃兰德可能是个德国人,他是来莫斯科鉴定一位中世纪魔法师的手稿的,可见,他也是一位魔法师的神。。和靡菲斯特一样,沃兰德是人类灵魂的试炼者,他并不亲自作恶,只是代表否定的力量。小说开头,他预言了柏辽兹的死亡。但他并非杀死柏辽兹的凶手,只是说出了他的必然命运,为的是告诉他:人并不是世间万物的主宰。
沃兰德的到来,让世间的一切荒诞本相水落石出;同时,他也带领整个小说走向了荒诞的悖论:人心比魔鬼堕落,精神病人才是真正清醒的人,被边缘化的作家才是真正的大师,被唾弃的婚外恋才是真正的旷世之爱,魔鬼反而成了惩恶扬善的角色……
那么我们要问,究竟是谁颠倒了这世间的黑白?答案是:每一个怯懦的人;像彼拉多那样,明知耶稣无罪却迫于强权的压力而犯下错误的怯懦之人。
书中,神话时空里的耶路撒冷城与现实时空的莫斯科市在本质上是相似的:旧信仰的神殿被拆除了,新信仰的神殿建立起来,然而,人性的弱点还是一点没变:先知被官僚判了死刑;官僚迫于压力,违背了内心的良知;媒介传播者曲解先知的本意;民众人云亦云,俨如乌合之众。学者普遍认为,
彼拉多道德选择的两难处境,实际上就是苏联在20世纪30年代的历史困境,彼拉多的怯懦就是那个时代的普遍罪恶
,故事中的彼拉多代表的就是千千万万个在权力的迫使下犯下怯懦之罪的普通人。所以,作家想要通过这本书大声呐喊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人的良知要求他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里说的彼拉多之恶,有点像汉娜阿伦特说的“恶的平庸性”。但不同的是,阿伦特所说的恶,其执行者是假装自己是机器化的、没有内心的,他们是强权的依附者和无条件无责任的服从者。而布尔加科夫笔下的彼拉多却有一颗心,他需要在强权和个人良知中做出一个抉择。这个过程是痛苦的,文学效果也是震撼的。这个人物在小说中的作用,就是带领读者去看清人性的弱点,进而也去审视自己的灵魂。
至于“大师”,很明显,他就是作家本人的化身,是自由与文学的化身。在人生的最后十年,布尔加科夫面临创作者的绝境,却仍在笔耕不辍地写小说、剧本,评论,翻译……在世人看来,这样的人也许已经疯了,或者说,是个文学疯子。他对迫害自己的文坛官僚恨之入骨,这些官僚,其实就是一群文坛彼拉多。他们都是饱学之士,明知布尔加科夫作品的价值,却迫于苏维埃政权的意识形态压力去诋毁他。不过,尽管如此,布尔加科夫却仍然愿意去想象他们的灵魂是否会因为对自己的错判而受到良知的谴责,于是,在小说中,他让自己的化身去写作彼拉多的故事,让彼拉多因悔恨而备受折磨,最终,还宽恕了他,释放了他。这是一个伟大作家才有的讽刺和慈悲。
玛格丽特的原型就是作家的遗孀伊莱娜。和小说里一样,伊莱娜很年轻的时候就嫁人了,后来她爱上了布尔加科夫,跟前夫离婚后,第二天就和布尔加科夫结了婚。他们的爱情也确实经住了考验。在布尔加科夫贫病交加的最后十年,是她不离不弃,并在作家病逝后,用一年时间将遗作编辑完善,最终定稿。小说里,玛格丽特象征的是纯粹的“爱”,以及“爱的自由”,她是大师在最痛苦的人生阶段的一个梦,一个美梦;当然也可以说,她就是作家的另一个自我,一个珍惜自己的才华,无论如何都不放弃自己,勇敢地去与命运抗争的那个自我。
青年诗人伊万是所有故事的见证者,他的视角更接近于读者,他在小说中的存在意义,就是带领我们去见证不同的故事线是如何交叉整合在一起的。此外,这个人最初没什么个性,他混迹在文坛官僚中,人云亦云,但他毕竟还年轻,没有完全踏入染缸,他代表的是一个可以做出选择的普通人,代表苏联文学的未来,也代表人性的未来。而他的结局毫无疑问地告诉我们:没有任何未来可言。
将所有故事、所有时空凝聚在一起的,正是同一个主题:个人与权力、艺术与权力的关系。
在布尔加科夫48年的人生中,权力的化身主要有两个:母亲和斯大林[6]。创作早期,他的主题是个人与权力,这来源于他与母亲的冲突。布尔加科夫有个强势的母亲,在婚恋阶段,他曾遭到母亲的强势干涉。在他看来,母亲就是强权的化身,为此他开始思索个人与权力的关系。后来的人生遭遇中,这一关系在他与斯大林或者说苏维埃政权的紧张关系中得到重演。这时候,他的思考过渡到了艺术创作与强权的关系。《大师和玛格丽特》这本书,正凝聚着作家对这一主题的一生思考,处处都是现实的血泪,也处处都是创造的奇迹。
《大师和玛格丽特》的写作是布尔加科夫对自己心中的文学的一场献祭——不是苏维埃欣赏的那种文学,而是真正有永恒价值的文学。它远远超越了它的时代和作家的文学土壤。在他笔下,文学具有超越一切的力量,也迫使每个人去审视自己的良知。如果说这位作家有什么信仰,那答案只能是:文学本身。而没有自由,就没有真正的文学。
2021.10.25 原文为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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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 冉***兮:
( 2025-01-11 13:56:08 )
如果满分一百分,我愿意给你99分,剩下一分怕你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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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 屠***好:
( 2025-01-21 06:21:19 )
还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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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 石***致:
( 2025-01-17 03:33:45 )
挺实用的,给个赞!希望越来越好,一直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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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 孙***夏:
( 2025-01-09 22:50:01 )
中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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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 康***溪:
( 2025-01-04 10:11:24 )
强烈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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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 常***翠:
( 2025-01-01 01:22:10 )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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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 通***蕊:
( 2025-01-03 09:29:31 )
五颗星、五颗星,大赞还觉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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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 习***蓉:
( 2025-01-16 20:53:07 )
品相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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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 戈***玉:
( 2025-01-27 11:34:01 )
特别棒
喜欢"大师和玛格丽特布尔加科夫著网格本魔幻现实主义钱诚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人也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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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真实打分
故事情节:4分
人物塑造:9分
主题深度:4分
文字风格:9分
语言运用:9分
文笔流畅:7分
思想传递:7分
知识深度:3分
知识广度:4分
实用性:5分
章节划分:3分
结构布局:3分
新颖与独特:9分
情感共鸣:7分
引人入胜:8分
现实相关:7分
沉浸感:8分
事实准确性:4分
文化贡献:5分